這日已近黃昏，天邊雲層壓得低，彷彿一張陰翳的帷幕懸在半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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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裏夾著悶濕的熱氣，灶間燒柴的氣味從廚房那頭悠悠飄來，院中磚地泛著微濕的光，一隻青蛙跳過水窪，濺起幾點水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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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吃過晚飯，連碗都沒顧著洗，嘴角還沾著點醬汁，就光著腳在院子裏翻了幾個身，然後捋起袖子，背對著夕陽，把那幾式師父留下的招式又練了一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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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拳勢起時帶風，腳踏地時穩如牛，雖沒使出什麼奇招妙法，但每一式都走得紮實。他身上早已汗水如雨，額角濕透，濕髮貼著鬢角，一滴滴順著下巴滑落，滴在腳邊磚縫裏，與積水混作一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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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哼——」他收勢，微喘一口氣，站定，低頭看自己腳步落點，比起幾日前又準了些，不禁心頭一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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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琢磨著，若這力道再調得穩一點，說不定可以再去南市那邊試試，和那幾個挑過的把式再過一場。正當他側身躍步，想再練上一輪，忽然聽見外頭巷口傳來一陣騷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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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初只是低低的喧嘩聲，如同街坊口角，但沒過幾息，那聲浪便節節高漲，隱隱有了推搡與怒吼，連路邊的狗也嗷地一聲叫了起來，聲嘶力竭，彷彿嗅到了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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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眉頭一皺，剛要提腳出去看，一道風影便從後門急奔而入，門「咯啦」一聲撞上牆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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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芙桃，滿臉驚慌，雙頰飛紅，裙角還掛著幾片枯葉。她一衝進來，幾乎摔倒：「不好了不好了！前街口來了一群人，堵在我們府前，說是要見紀老爺，口氣兇得很！我從小窗看見，好幾個還拿著刀棍呢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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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聞言，汗都來不及擦，臉色驟沉。他一個箭步衝過正廳，腳步重得在磚石上震出回聲。那一瞬，他平日裏懶散、吊兒郎當的模樣全無，只剩冷靜與一股內斂的狠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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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到前院，只見大門緊閉，卻能透過花牆看到外頭青石板上人影重重，紅日斜照，將人群拉出長長的影子，像一堆動也不動的鬼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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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推門而出，一股壓抑的熱浪便撲面而來，與那人群的躁動交織，令人胸口發悶。街坊鄰居早已探頭探腦，有人甚至搬了小凳坐牆頭看熱鬧，也有老嬤嬤在屋後唸佛，眼神飄著不敢直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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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群人個個臂繫白布條，眉目間透著一股煞氣，顯然不是什麼正經拜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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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首那人紅臉青鬚，足有八尺之高，一把青鋼關刀拄地，沉沉站著，如同廟裏站久了的關公從香案上走了下來；赫然正是江湖上外號「小雲長」的常龍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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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一雙眼像夜裏的狼，死死盯著紀府門前，那目光裡藏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憤怒與傲氣，像是要把這門楣生吞活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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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府門前的兩個小廝早已縮到牆角，連聲都不敢出，臉色發白，像是隨時要暈過去。三粒屎穩步走出門前，身形不高不壯，衣衫單薄，頭髮還濕著，但那目光卻如山雨欲來，暗暗吞吐著勁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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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眼神迅速掃過那群人，只一眼便明白了來者非善。他這幾年學過武，見過勢，如今早不是當年那個混吃混喝的傢伙了。這陣仗，擺明了是蓄意挑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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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聲音不高，卻透著一股冷硬：「你們找誰？」那話一出口，前排幾個人竟本能地頓了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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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龍舉刀往地上一頓，刀尖「哐」地一聲，火星四濺。他嘴角一勾，笑意譏誚：「找紀老爺。最近官場風聲緊，不是說他踩錯了線？我叔叔想清清門戶，趁現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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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挑了挑眉，扯嘴冷笑：「那你怎不請你叔叔自己過來，還要你這關二爺的孫子來耍刀子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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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找死！」常龍臉色一沉，聲如洪鐘。他上前一步，刀身橫起，氣壓頓起，後頭那幾人也都一齊握緊手中兵器，鐵器碰撞的聲音響作一片，氣氛一觸即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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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龍瞇眼：「你是那個？報上名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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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眨眨眼，語氣輕得像是鬧著玩：「我？我是掃地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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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話一出，不光常龍，連街坊牆頭都發出一陣竊笑聲。但笑聲尚未傳遠，那「掃地的」身影忽然一閃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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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腳下微微一沉，身形化作殘影，宛如一隻從竹林間竄出的猛虎！一腿掃出，風聲呼嘯，如鐵鞭破空，直奔常龍臉門而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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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龍瞳孔驟縮，猛地舉刀格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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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——！」金鐵交鳴如雷，震得地上灰塵跳起，連遠處牆角的鴿子都被驚得拍翅飛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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刀身微震，常龍虎口一麻，心下一驚——這一腿的力道，竟然比他想像中的還重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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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見那腿在半空忽轉，踩上他橫起的刀背，借力猛踏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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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砰！」這一腳踩下，聲如斷樑，常龍整個人倒退三步，腳下划出兩道深痕，青磚碎裂，砂石四濺，鞋底擦出一串火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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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群大驚，街坊更是發出一聲「哇！」的驚叫，場面瞬間安靜下來，只剩風聲掠過屋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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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站在原地，姿態鬆散，額上還掛著一絲汗水，目光卻如寒刃，刀未出鞘，先破人膽。那一瞬，他不像個掃地的，更像一隻山裏的老虎，蹲伏半生，只為此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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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又是那個關公廟跑出來的假貨……」一道清柔的聲音從側邊傳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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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不知何時已到了，身穿月白襦裙，髮上銀釵斜斜，她腳步無聲，站在花架之後，眼神淡然，帶著幾分譏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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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見她來，眼中殺意一收，輕聲問：「妳來這裏做什麼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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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瞥他一眼，道：「我看看你，能不能替我守好門。」這話平平說出，卻如清泉滴石，將那凝在空氣裏的壓迫感化去三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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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龍臉色紅青交錯，還想再上前，卻被身後一大漢拉住，低語數句。他咬牙切齒，終還是扯嗓子一聲：「走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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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群哄然散開，街上只留下一地鞋印與被踩亂的桂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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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中芙桃與碧瑤探出頭來，芙桃撇嘴道：「虛有其表，還不如我們家掃地的厲害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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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回頭瞪了她一眼，嘴角卻浮出一抹笑意：「還好這門，是你守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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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拍手上灰塵，說：「他真砸門，我就逮他去我師父那掃一年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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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師父去那了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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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說去遊歷，沒說去那……八成是嫌我學得慢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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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手指轉著銀釵，似無意又似認真地喃喃：「我倒覺得你學得挺快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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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低頭望向地上，青磚裂縫裏落葉飄零，他忽覺肩膀異常穩當，背上那多年的瘤，在這一刻，竟不再讓他彎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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