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房外的走廊,阿哲的腳步聲異常清晰,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塊上,發出「叩、叩」的脆響。三天前白金留下的那些文件,此刻還靜靜地躺在林詩雅的床頭櫃上,活像一本不祥的預言書。
他滑開手機,螢幕上一條條即時訊息像心跳一樣閃動:「星雨工作室宣布獨立」、「希悅與銳動文化解約談判陷入僵局」、「三大財閥緊急召開董事會」。每一則新聞都在印證白金那天晚上的話──藝人們的覺醒,正醞釀成一場席捲整個娛樂圈的巨大風暴。
而老鬼,這隻老狐狸,顯然早就嗅到了風暴來臨的氣味。
「還在這看新聞啊?」老鬼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冒出來,語氣聽起來很輕鬆,但阿哲卻能聽出那底下藏著的一絲興奮。「外面可熱鬧得很,各路人馬都在搶鏡頭呢。」
阿哲轉過身,看到老鬼手裡提著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手提箱,臉上掛著那種只有在大豐收後才會有的滿足笑容。「你上哪兒去了?」
「做了點小生意。」老鬼拍了拍箱子,發出「砰」的一聲悶響,「你們點燃的這把火,燒得可真旺啊。」
病房裡,林詩雅半躺在床上,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城市的輪廓。那些摩天大樓頂上的全息廣告螢幕,正雜亂無章地播放著各種新聞和娛樂節目,今天的畫面,似乎比平常更加混亂、更加讓人心神不寧。
「老鬼來了。」她輕聲對阿哲說,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戒。
老鬼推門進來,臉上的笑容更開了。「詩雅,氣色不錯嘛。」他隨手把手提箱往旁邊一放,「正好,我有些好消息要跟你們分享。」
阿哲注意到,老鬼今天穿得比平常正式多了,西裝筆挺,頭髮也梳得油亮,活像剛從哪個重要的會議上溜出來。更奇怪的是,他手腕上那隻看起來貴得嚇人的手錶,在燈光下閃著一種低調卻刺眼的金屬光澤。
「什麼好消息?」阿哲問,心裡卻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老鬼「啪」一聲打開手提箱,裡面竟然整整齊齊地碼著一疊疊現金,還有幾十張明星卡牌。阿哲只瞄了一眼,就認出其中有「星雨」、「希悦」,甚至還有「輝煌」的卡牌。每張卡的品相都好得沒話說,但標價上的數字卻低得離譜。
「這三天,我掃了超過八千萬的明星卡牌。」老鬼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滿足感,「平均價格比市價低了整整七成。那些嚇破膽拋售的投資者,簡直是在把錢往我們口袋裡塞。」
林詩雅的臉色「唰」地一下白了。「你在……趁火打劫?」
「打劫?」老鬼笑了,那笑聲有點冷。「這叫商業嗅覺。當所有人都陷入恐慌時,真正的贏家,就是那些能保持冷靜的傢伙。」他拿起一張「星雨」的卡,對著光線仔細端詳,「這張卡,三天前還值三百萬,現在我八十萬就到手了。等這陣風過去,它的價值會重新回來,甚至可能更高。畢竟,經過這次大清洗,真正有實力的藝人會變得更稀有。」
阿哲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,噁心得不行。「所以,你的計畫就是這個?趁著市場崩盤,用低價把所有東西都吞下來?」
「不只是吞下來。」老鬼站起身,走到窗邊,目光掃過那些閃爍的廣告螢幕,「我們要建立一個全新的秩序。一個不再被財閥壟斷,而是由真正懂市場規則的人來掌控的秩序。」
他猛地轉過身,眼睛裡閃爍著一種狂熱的光。「你看這些藝人,現在一個個都在鬧獨立,搞反抗,但他們有本事自己經營嗎?他們懂行銷?懂風險控制?不,他們什麼都不懂!到頭來,他們還是需要有人來管,來包裝,來運營。」
「但那個人不該是財閥。」老鬼的聲音變得低沉又有力,「而應該是我們,這些從底層爬上來,真正了解這個行業有多黑的人。我們知道藝人真正要什麼,知道怎麼保護他們不被吃乾抹淨。」
林詩雅勉強撐起身子,咳了幾聲。「保護?你管……你管這個叫保護?」
老鬼沒直接回答,反而從箱子裡拿出一份文件。「我已經跟十二個獨立工作室談好了初步協議,他們願意接受我們的資金和管理。作為回報,我們要抽他們三成的收益。」
「百分之三十?」阿哲眼睛都瞪大了,「你知不知道財閥抽多少?」
「財閥抽百分之八十五。」老鬼平靜地說,彷彿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。「我們只要三成,這對藝人來說,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。而且,我們給的服務,會比財閥更專業、更貼心。」
阿哲感覺自己的血「轟」地一下全衝上了腦門。「你瘋了?這跟財閥有什麼不一樣?不就是換了個人來吸他們的血嗎!」
「吸血?」老鬼的語氣突然變得尖銳,「阿哲,你還是太天真了。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什麼天堂,總有人在上面,有人在下面。唯一的區別,只是站在上面的人是好心還是黑心。」
他一步步逼近阿哲,眼神變得咄咄逼人。「財閥是黑心的,他們只知道榨乾你、控制你。但我們不一樣。我們會真心關心藝人的福利,給他們更好的待遇,更多的自由。三成的分成,已經比他們現在那可憐的百分之十五多了一倍。」
「但你的目標根本不是解放他們,是控制他們!」阿哲的聲音也跟著拔高,「你想當新的皇帝!」
病房裡的空氣瞬間凝結了。老鬼死死地盯著阿哲,眼中的光芒變得像冰一樣冷。「皇帝?也許吧。但至少,我會是一個仁慈的皇帝。」
林詩雅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,一口鮮血濺在雪白的床單上,紅得刺眼。「你們覺得……咳咳……這些藝人會同意嗎?他們好不容易才掙脫了財閥的鎖鏈,會願意再套上一個新的?」
老鬼看著床單上的血跡,表情柔和了那麼一秒鐘。「詩雅,我知道妳在擔心什麼。但妳必須明白,理想不能當飯吃。這些藝人現在雖然自由了,但他們面對的問題比以前更大:沒錢、沒管道、沒專業團隊。他們很快就會發現,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。」
他重新坐下,語氣變得像個循循善誘的長輩。「而我們,就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。等他們真的走投無路的時候,自然會主動來找我們。到時候,我們開出的條件,他們就不會覺得苛刻了。」
阿哲的拳頭握得死緊。「所以你的計畫,就是先把他們逼到絕路,然後再跳出來當救世主?」
「這叫戰略眼光。」老鬼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,「孩子,你發起的這場革命是對的,但你把革命之後的世界,想得太簡單了。世界上沒有絕對的自由,也沒有絕對的平等,有的只是不同程度的控制和被控制。」
外面的走廊傳來護士的腳步聲,老鬼壓低了聲音。「我給你看個數據。過去三天,港灣市有十七個獨立工作室宣告破產,原因全是資金斷裂。另外還有二十三個工作室,正面臨嚴重的經營困難。這,還只是個開始。」
「那些最有理想、最有才華的藝人,往往也是最不懂商業的。他們以為有了自由就能飛,卻不知道,想在天上飛,是需要翅膀的。而翅膀,就是錢。」
阿哲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一片片崩塌。三個月前,當他第一次見到老鬼時,這個男人在他眼裡,是反抗財閥的英雄,是為底層卡師爭取權益的鬥士。但現在,他看到的,是另一個想坐上王位的野心家。
「你變了。」阿哲的聲音裡滿是失望,「或者說,你從來就沒變過。你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要解放誰,你只是想取代財閥的位置。」
老鬼的眼神變得危險。「阿哲,你太讓我失望了。我還以為,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,你能成熟一點,能看懂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。但你,還是那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。」
「理想主義?」阿哲站起來,怒視著老鬼,「我的理想是什麼?是看到像林詩雅這樣的人不再被欺負!是看到像肥龍那樣的底層卡師能有尊嚴地活著!是看到藝人們能自由地創作,不用再被那些黑材料威脅!」
「那你的理想呢?當新的皇帝!建立新的剝削體系!這他媽的跟財閥有什麼區別?」
老鬼慢條斯理地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服。「區別在於,我至少還會讓他們活得像個人樣。」
「像個人樣?」阿哲冷笑,「還是更容易控制?」
兩人四目相對,空氣中彷彿有火花在噼啪作響。林詩雅虛弱地靠在床頭,看著這兩個曾經並肩作戰的夥伴,眼裡滿是化不開的悲傷。
「你們知道嗎?」她輕聲說,「我已經沒多少時間了。也許一個月,也許更短。我本來以為,至少能在離開前,看到一個更好的世界開始萌芽。」
她的聲音開始顫抖。「但現在我才發現,我們所做的一切,可能只是為了讓一個新的獨裁者取代舊的。那些藝人的眼淚,那些底層卡師的痛苦,根本不會消失,只是壓在他們身上的人,換了一張臉孔而已。」
老鬼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的鬆動,但很快又恢復了鋼鐵般的冷硬。「詩雅,妳想錯了。我不是要壓迫誰,我是要建立秩序。一個更公正、更有效率的秩序。」
「公正?」阿哲的聲音裡全是嘲諷,「你收購這些卡牌的錢從哪來的?是那些藝人嚇得屁滾尿流時,你賺的差價嗎?還是你早就跟哪個財閥暗通款曲了?」
老鬼的眼神閃爍了一下,這個微小的變化,沒能逃過阿哲的眼睛。
「你的資金鏈,」阿哲步步緊逼,「三天時間掃了八千萬的卡牌,就算打了三折,那也需要至少兩千四百萬的現金。老鬼,你哪來這麼多錢?」
病房裡死一樣的寂靜。老鬼轉身走向窗戶,看著外面閃爍的霓虹燈,一句話也沒說。
林詩雅看著阿哲,眼神裡滿是擔憂。她想說些什麼,但最終只是輕輕搖了搖頭。
過了很久,老鬼才開口:「有些事,你們還不需要知道。」
「不需要知道?」阿哲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,「我們為你賣命,差點連命都沒了,結果到頭來,你告訴我有些事我們不需要知道?」
老鬼轉過身,眼裡透出一絲冷意。「阿哲,你要明白一個道理。在這個世界上,想改變什麼,就必須先有足夠的力量。而力量,往往需要妥協。」
「妥協?」阿哲幾乎是吼出來的,「你跟誰妥協了?白金?陳國峰?還是哪個王八蛋?」
「夠了!」老鬼的聲音突然炸開,「你以為這個世界很簡單嗎?以為光憑一股正義感就能改變一切?阿哲,你真的太年輕了。」
他走向阿哲,聲音壓得又低又沉,充滿了威脅。「我告訴你一個事實:沒有我的資金和人脈,那些所謂的『獨立藝人』在一個月內就會全部倒閉。沒有我的保護,他們會被財閥用一百種方法逼著簽回原來的賣身契。而沒有我的計畫,你也永遠拿不到錢去救林詩雅。」
「你在威脅我?」
「我只是在陳述事實。」老鬼的眼神變得異常複雜,「阿哲,我一直把你當接班人在培養。但如果你不能理解現實,不能接受必要的妥協,那我們的合作,就到此為止。」
阿哲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。他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無比崇拜的男人,突然感到一種徹骨的陌生。
「那麼告訴我,」阿哲一字一頓地說,「你的『必要妥協』,到底是什麼?你到底跟誰做了交易?」
老鬼沉默了很久,病房裡只剩下醫療儀器規律的「嗶嗶」聲,和林詩雅微弱的呼吸聲。
「好吧,」老鬼最終嘆了口氣,「既然你非要知道,我就告訴你。」
他重新坐下,似乎在整理思路。「三個月前,你第一次用那張X級黑卡的時候,不只是我們,財閥們也盯上你了。他們知道,用老方法來壓制你已經沒用了,所以,他們換了另一種策略。」
「什麼策略?」
「合作。」老鬼平靜地吐出這兩個字,「他們透過中間人找上我,提了一個建議:與其讓整個市場亂七八糟地崩盤,不如來一場有秩序的改革。他們可以接受給藝人更多的分成,也可以接受更透明的運營方式,但前提是,新的秩序,仍然要有個明確的管理者。」
阿哲感覺一陣天旋地轉。「所以你答應了?你成了他們的走狗?」
「我成了改革的推動者。」老-鬼糾正道,「阿哲,你要明白,想徹底摧毀舊秩序是不可能的。這裡面牽扯了太多的利益、太多的關係,太複雜了。我們能做的,就是在現有的框框裡,為底下的人爭取更多的好處。」
「那代價呢?」林詩雅虛弱地問。
老鬼看著她,眼裡閃過一絲痛苦。「代價是,我們要成為新秩序的管理者。我們要扛起維護市場穩定的責任。」
「穩定?」阿哲冷笑,「你的意思是,我們要幫他們維持那個吸血的體系,只是讓他們吸得溫和一點?」
「阿哲,」老鬼的聲音裡竟帶了一絲懇求,「你不能用這麼簡單的詞來理解這麼複雜的現實。這個世界需要管理,需要秩序。如果我們不做,自然會有別人來做。至少我們能讓藝人們活得更好。」
「更好?」阿哲站起來,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,「我想我需要自己靜一靜。」
「阿哲!」老鬼叫住他,「你要去哪?」
阿哲停下腳пов,沒有回頭。「去想清楚,我他媽的到底在為誰而戰。」
「如果你現在走出去,」老鬼的聲音變得冰冷,「你就什麼都沒有了。沒有錢,沒有支持,甚至沒有機會救林詩雅。」
阿哲猛地轉過身,眼裡燃燒著熊熊的怒火。「如果救她的代價,是讓我變成你這種人,那我寧願什麼都沒有!」
「你會後悔的。」老鬼說。
「也許吧。」阿哲推開門,「但至少,我不會在鏡子裡看到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陌生人。」
房門「砰」的一聲關上,那聲音在走廊裡迴盪,像是有什麼東西,被徹底打碎了。
林詩雅看著老鬼,眼裡含著淚。「你真的覺得,他會回來嗎?」
老鬼沒有回答,只是默默地收拾著手提箱裡的卡牌和文件。「他會明白的,當現實逼得他不得不做選擇的時候。」
「如果……他就是不明白呢?」
老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,望著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。「那就只能說明,我看錯人了。」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ysi0PCq0H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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