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初夏悄然入伏之後,平陽府連續十數日悶雷不雨,天像張濕濡濡的破棉被,一層壓一層地蓋在城上,連鳥叫都懶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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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裏屋瓦上總傳來「嗒、嗒」的聲音,不知是風還是貓,但總教人睡不安穩。三粒屎一向不怕熱,但連著幾日睡夢驚醒,總覺得背脊濕黏,夢裏像有人喊他名字,喊得細細軟軟,卻總聽不清來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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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見他晨起時眼尾發青,問他怎麼這幾日總是神不守舍,他也只是擺手說「沒睡好」,不願多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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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這悶雷壓境的日子裏,城外的甘河口出了件怪事。那條河,是條緩流不深的小支澗,從城南的山腳彎彎繞繞流下來,穿過幾個村落,最後匯入大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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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日不過小童戲水、村婦洗衣之地,向來無甚風波,最多也只是夏日水漲後偶有溺水事故。但自半月前起,河邊卻有人說撈起了怪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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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個漁戶的少年清早下網,剛撈上來就嚇得把網扔了。那魚通體墨黑,鬍鬚有八根,粗長如蛇,魚身長達五尺有餘,嘴巴張合間能吞下一隻成年貓。魚尾擺動時,激起的水浪竟在岸邊拍出一丈高,震得石塊都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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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地人管這種魚叫「八鬚鯰」,說是極少見,只在陰濕腐壞之地才會生長,傳說見者非死即病,故有「餓神」之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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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這回怪得不止魚,那魚撈上來時肚子還微微鼓著,村人本想燉湯補身,未料剖開肚子時,竟見裏頭塞著一截人臂,青白已腐,筋肉皆爛,只手上還戴著個斷裂的銅戒。有人當場嚇得昏過去,少年更是驚懼過度,發起高燒,連續幾夜說夢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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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息一出,整條甘河口幾乎日夜聚著看熱鬧的百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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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初只是驚奇,後來便開始添油加醋。有人說那魚沒死,夜裡會從河底爬上岸,拖著肚子打滾;有人說它張嘴哭聲如嬰,聽過的人會發夢、得病,或被水拖走;更有老者咬牙說這是「鬼魚」,專啃枉死之骨,若不早日處理,定有後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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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第三日早晨,消息傳到紀府,紀老爺當日有事出門,便讓三粒屎一道陪著紀小姐去鄉間打聽真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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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本還以為是尋常的鬧劇,懶懶散散套好腰帶準備出門,沒想到紀小姐倒興致極高,一早便打扮妥當,還命芙桃替小蟲梳了毛,抱著狸花貓一同上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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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一面整理衣袖,一面淡淡道:「這種事我自小只在書裏讀過,從未親眼見過。難得今兒有這機緣,自當走上一遭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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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一路顛簸抵達甘河口時,河岸已圍了不少人,連附近村落的莊戶人也趕來圍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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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悶得厲害,風都不動,氣味確實有些惡臭,像是什麼腐東西在水裏泡了幾日。三粒屎捂住鼻子皺眉,紀小姐卻神色如常,只微抬手帕掩口鼻,一臉平靜。她懷裡的小蟲倒是有些躁動,耳朵一直動個不停,似乎也察覺了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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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位滿臉皺紋的老人見他們衣著氣質不凡,悄悄靠了上來,低聲說道:「二位是從城裏來的罷?勸你們還是早些走,這魚邪得很,不可久看。我孫子昨夜夢見那魚站起來,在窗外看他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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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一愣:「魚會站起來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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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說的是夢,但醒來時屋外真有水跡,一條拖痕通到廚門口,連水缸都被掀了。可我那孫子只有七歲,怎可能自己掀缸?他還說那魚眼睛紅得像燈,直瞪著他,說要吃……咳,說要吃他的腦子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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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聽得蹙起眉頭,一路隨三粒屎往前,河岸邊已搭了簡陋的草棚與木架,有幾個壯漢正用石灰和草灰混合在水邊撒下,據說能壓住屍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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旁邊則蹲著個漁夫,約莫四十開外,頭髮亂糟糟地,眼圈泛青,正撐著腮幫子發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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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就是我兒子……那魚是他撈到的,還說這等大魚拿去賣,能賺上一筆。結果一剖開……咳,誰想得到裏頭會有人手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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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後來他就病了,發熱說胡話,一直喊著『不夠、不夠』,還說要吃更多肉……我怕、我怕……」他說著說著就哽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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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低聲問:「你兒子幾歲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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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十五,壯得很,年年秋收都跟著挑谷搬米,從沒病過……」那漁夫眼中浮出恐懼與不安,「你們要真是有本事的,能不能、能不能找道士來看看?我不是信這些,可這事實在不對勁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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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望著河岸一塊塊濕泥上翻出的魚鱗殘骸,心頭說不出的煩悶。他轉身離開,默默與紀小姐回到馬車上,吩咐車伕開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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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車顛顛簸簸地上了土路,沿著河岸往城方向而去。途中他一句話都沒說,只倚在車壁邊,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樹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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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沉默片刻,忽然低聲說:「我倒想問你……若那魚真通了靈,也不過是飢餓所驅罷。人若餓到極處,做得出的事,會不會比魚還可怕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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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話一出,車廂裏靜了下來,只有馬蹄聲與車輪壓過碎石的沉悶聲音。三粒屎沒立刻回話。他只是緩緩抬手,揉了揉自家脖子後頭的舊傷,那有一道舊疤,是從前受過傷的痕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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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輕輕按了一會,才像自語般低聲道:「餓極的人,不只會咬別人的骨頭,也會吃自己的心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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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沒有應聲,只靜靜地看了他一眼,目光微微泛暖,卻也不多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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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輪輾過河堤,遠處天邊終於傳來悶雷,像是沉了許久的雲也忍不住要嘩啦落下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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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兒嘶了一聲,似是預感到了雨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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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夜,三粒屎夢見河岸邊一灘爛泥中,浮出一雙眼睛,腫脹發白,緩緩朝他游來,張嘴吐出一截骨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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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魚沒有嘴,卻能發聲,一邊游,一邊咕咕低泣,像嬰兒啼哭。他在夢裏喊紀小姐的名字,卻聽見一個聲音回答:「她不在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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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猛地驚醒,滿身冷汗,而狸花貓小蟲正趴在他胸口,四爪冰冷,像剛從水裏撈上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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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仍未落雨,悶雷在雲層深處滾動不休,像是有什麼事,還沒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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