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雪靈又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,亦真正想再問她幾句,她卻忽地話鋒一轉,便不肯再透漏半句。
也罷,這女子性子向來古靈精怪,行事全憑心意,既然是她自個的命,旁人如何勸說也是無用,便由著她去吧。
「那你說,這幾日若不需要備些乾糧在身上,我們又能做什麼?」白雪靈抱著手臂,撇嘴問道,語氣裡帶著幾分調笑,似是對無事可做頗為無趣。
亦真略一沉吟,抬眼看向窗外日頭,忽然想起什麼似的,隨口答道:「不如去買些箋紙吧。」
「箋紙?買那玩意兒作甚?」白雪靈語氣中滿是疑惑。
亦真微微一愣,看了她一眼,道:「原來妳還知道箋紙,我還道妳家鄉那地方連紙都沒有呢。」
白雪靈兩眼一翻,語氣平靜地道:「你當我們是什麼?我在巴雅…我家鄉看的書籍多半用的便是箋紙,自然是知道的。」
她話說一半,幾乎將「巴雅爾青嶺」五字脫口而出,幸虧及時收聲,語氣一頓,才轉了個彎遮掩過去。
此刻四周人聲鼎沸,她可不想在這等地方多露端倪。
亦真聽了,心下暗暗吃驚,冥族常居險地,行止如風,原以為跟遊牧民族一樣四處遷徙,書籍紙筆怕是難得一見,誰知她住的地方竟然也藏書無數,這樣看來,冥族似乎也沒想像中的破敗,至少還有書可以讀。
「所以說,你買箋紙做什麼?」白雪靈再度追問,眼神裡隱隱透出些許好奇。
亦真摸了摸腳踝,語氣微帶提醒:「我答應妳的事,還記得吧?」
白雪靈起初眉頭微皺,旋即露出恍然大悟之色,臉上神采飛揚,開心地說道:「你是要記載…唔!」
話未說完,亦真眼疾手快,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,語氣低沉而急促:「噓!別大聲嚷嚷,這話在這可不能講。」
白雪靈眼睛瞪得大大的,趕忙點了點頭,亦真這才慢慢鬆開手。
她眨了眨眼,壓低聲音笑道:「我明白了,你是想把它記錄成冊!我怎麼沒想到呢?如此一來不僅條理分明,還方便後人查閱,真是妙極了!」
看她那一臉興高采烈的模樣,彷彿眼前已堆滿厚厚的書冊,亦真不由得心中微動,嘴角露出一抹安撫的笑意,道:「別急別急,雖說要記載成冊,可我從未寫過…能不能成,還得試試看才知道。」
白雪靈聽罷,急得一骨碌站了起來,面頰飛紅,語氣堅定地說:「沒關係,我們兩人合力,你說我寫,決不會出錯。」
看她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,亦真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,便說道:「原來妳還會寫字,這我倒是有些意外了。」
白雪靈撇了他一眼,啐道:「這不是當然的嗎?我都能認字讀書了,自然也會寫字,你別小瞧我。」
小瞧誰都行,就是不能小瞧妳啊。
這女子不但能文能武,還生得花容月貌,心思又極細膩,點子層出不窮,遇上什麼人都能從容應對。
若不是出身那偏遠的巴雅爾青嶺,若生於天合,怕早就是風頭無限的名門貴女了。
亦真暗歎一聲,面上只是淡淡一笑,道:「這事還是等會兒再說吧,此地不便詳談。待會兒買了箋紙回來,再好好討論一番。」
「不必等會兒,我們現在就去。」
白雪靈一聽這話,立刻將幾塊碎銀擱在桌上,拎起他手腕就往外走,急急地說道:「這事不能拖,誰知道買箋紙要走多遠,早些動身總歸是好的。」
「喂,妳別拉我啊!我還沒吃飯呢…」亦真看著桌上那幾碟熱騰騰的早點,不禁哀嚎一聲,肚裡也跟著咕咕作響起來。
白雪靈卻根本不理他,只一心將他往外拖,嘴裡念念有詞道:「吃什麼飯呀?這會兒哪是吃飯的時候?等買到了箋紙再讓你吃個夠。」
亦真被她硬生生地拖出了客棧,無可奈何,只得捂著肚子跟著她上了街。
望著她一臉堅定的模樣,亦真只覺得自己似乎從來都拗不過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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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陽果然如傳聞一般,比起衍阜更顯富庶繁華,街巷縱橫,鋪戶林立,處處是叫賣聲與人聲交織之景。
有人說這裡是商旅人士的樂土,萬貨俱備,精工良品、五穀百味應有盡有,雖不及國都龍陵之宏大莊嚴,卻自有一派煙火氣息與商賈之靈動。
白雪靈在街口隨意攔了一名路人詢問,那男子先是怔愣半晌,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她,顯然又是為她的姿容所迷,神魂俱失,半晌才回神答話。
這般光景,亦真早已見怪不怪,心道:這等場面怕是走到哪裡都少不了,我居然是習慣了。
人若生得好皮囊,自然走哪都吃香。
那男子滿面喜色,連連點頭,不僅給兩人仔細指路,還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發起呆來,似是心生遐思,暗道方才莫非真遇著仙女下凡。
二人穿街過巷,走了好一段路,方才抵達一間專賣紙張的鋪子。
店內牆上掛滿各式紙張,有的細薄如蟬翼,有的粗厚若布匹,排列井然。
店主人生得一臉八字鬍,手搖一柄紙扇,坐在高凳之上,一派自詡為書香世家的模樣。
白雪靈上前拱手問道:「掌櫃的,請問可有賣箋紙?」
那掌櫃見來者是兩名身著樸素布衣的年輕人,女子姿色出眾,卻未見婢從隨行,心中先入為主,以為是哪家富戶偷溜出門的侍女;男子相貌平平,舉止雖穩,卻不像個讀書人,於是語氣頗為不屑地回道:「我這鋪子若沒箋紙,還談什麼營生?」
他語氣頗為生冷,但白雪靈並未動怒,反倒莞爾一笑,道:「還請掌櫃讓我們看看。」
掌櫃的見她語氣溫婉,心下略釋,但仍不耐煩地起身,慢吞吞走向後堂,在箱櫃間翻了翻,終於取出幾疊紙張,啪地一聲擲於桌上,懶懶道:「挑吧,自己看。」
白雪靈低頭細看,只見紙張顏色各異,質地不一,頗難分辨。
她凝神片刻,隨即轉頭問道:「亦真,你說呢?」
亦真望著那幾疊箋紙,微抬手指翻了幾頁,最終取出一款色澤潔白、厚薄適中、紙面平滑的箋紙,點了點頭,道:「這種不錯,就它吧。」
他自認對紙張也並非十分了解,單憑觸感細膩、尺寸適中,便認定這種最為適合用來寫書。
誰知話音剛落,那掌櫃竟冷笑一聲,譏諷道:「小兄弟怕是頭一次買紙吧?這白得發亮、薄得通光的,乃是‘白棠’箋,箋中上品,講究人家才用得起,價錢可不親民,怕是你們這等身家難以高攀。」
「白棠?」亦真暗道名字倒也風雅,竟不知紙張學問竟有如此門道。
他客氣問道:「若我想買一綑呢?」
掌櫃一愣,眼神轉為狐疑,心道:這少年莫非有些來歷,裝作寒素,只為了試探我?
他當下打起十二分精神,拿起算盤,指頭飛快撥弄數珠,啪啦啪啦地結算一番,將價銀報出。
這一看價目,白雪靈與亦真皆是一驚,眉眼倏地一挑,心道:怎會貴得如此離譜?原本只打算買四五綑備用,如今看來,就連買兩綑都要掏光囊中所有銀兩。
白雪靈雖曾在龍陵偷來不少銀子,應對路費食宿綽綽有餘,卻萬萬沒料到,一張紙也能價比金箔,這“白棠”箋當真是紙中龍鳳。
掌櫃看兩人臉色變幻,心中暗自得意,嘴角微翹,似笑非笑,又裝作熱情商人,心中倒是兩樣滋味交織:既想成這筆生意,又樂於瞧人吃癟,頗有幾分賣弄市儈之氣。
就在此時,門外忽傳來一聲:「姑娘且慢,關於這菚紙,本公子想略談一二。」
眾人轉首望去,只見一名布衣公子邁步入內,身形修長瘦削,氣度溫雅。
此人面帶微笑,目光澄澈,一派從容不迫之姿。
他向白雪靈微微一拱手,溫聲道:「白棠固然為箋中翹楚,但若銀兩有限,本公子建議不妨改用這款。」
說罷,便從桌上抽出一張泛黃箋紙,端起細細觀察,接著道:「這紙名為‘芳箋’,雖不若白棠精良,卻性價頗高,紙色微黃但穩妥,容易收藏,不易受潮,且吸墨成字不見渲染,只是略有粗顆與凸點,略損觀感,但用作記錄乃至抄本,倒也合用。」
他話語不急不徐,條分縷析,顯然對箋紙頗有研究,頓時令亦真與白雪靈皆暗自點頭稱是。
掌櫃聞聲一驚,趕忙堆起笑容迎了上前:「哎呀,原來是林公子駕到,有失遠迎,還望恕罪。」
他態度轉變之快,跟翻書沒兩樣,一改囂張跋扈的態度,笑臉嘻嘻的迎了上去,看來這位林公子是這鋪子的熟客了。
林公子並未立刻回應掌櫃,只是神色從容地微微點了點頭,旋即轉向白雪靈,語氣溫雅地問道:「不知姑娘打算買幾捆箋紙?」
白雪靈略一思量,眼神在他身上略作打量,見其舉止得體、氣度溫文,便不再疑慮,回以一笑,道:「大概四五捆左右,請問這種芳箋要多少銀子呢?」
林公子不言,僅朝掌櫃使了個眼色。那掌櫃立時心領神會,飛快地撥動算盤,隨即將得數轉向二人。
白雪靈俯身一瞧,眉頭輕展,心中暗道:這才是正常的價目。先前那白棠,價格之高簡直駭人聽聞,果真不是尋常人家能買得起的。
她轉首問道:「你覺得呢?」語氣中多了一分詢問之意,顯然將選擇權交予亦真。
亦真將那名為芳箋的紙張拾起翻看,指腹輕觸之間,只覺手感細密,紙張略黃卻不滲墨,與方才這位林公子所說的確實吻合,便頷首道:「如林公子所言,芳箋雖不若白棠名貴,卻勝在實用,書畫皆宜,我看就選這個吧。」
白雪靈點了點頭,心中已有定論,隨即微一施禮,向林公子道:「適才怠慢,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,小女子在此先謝過指點之恩。」
林公子見狀,亦拱手還禮,溫聲自介道:「小生林軒華,乃林府二當家,不足掛齒,倒是二位高姓大名,不知可否告知?」
聽他自稱林府二當家,白雪靈心中一動,卻不動聲色,只與亦真一同報上姓名。
林軒華聞言,微微一笑,道:「原來是亦兄弟與白姑娘,本公子方才見二位挑選間,稍顯遲疑,冒昧插手,實屬唐突,還望勿怪。」
白雪靈含笑回應:「怎會?林公子言之有理,指點得當,小女子受益匪淺,自當銘記於心。」
林軒華和顏悅色,語氣頗為讚許道:「姑娘既然有菩薩心腸,本公子也就放心了。」
雖然不知道林府二當家是什麼來頭,可他擺明了想向白雪靈搭話,不過這還是第一個沒有直接無視亦真的公子,讓亦真不禁對他有些好感。
他悄然向旁挪了兩步,低聲向掌櫃問道:「這位林公子,不知是何等來歷?」
掌櫃皺眉看他一眼,神色不無驚訝,低聲嘀咕道:「連林公子你都不認識?未免太沒眼力了。」
亦真不以為意,淡淡笑道:「我們不是本地人,還望掌櫃費心指點。」
掌櫃左右看了看,靠近他耳邊低聲道:「這位林公子,是蘭陽首屈一指的商賈世家,乃林府的二當家,掌管家中所有買賣,聽說在南方數郡皆有產業,家財萬貫,富可敵國。你可千萬別在他面前失了分寸。」
亦真聞言微微一愣,心道:原來是從商之人,掌櫃這番言語雖有誇大之嫌,但林公子舉止氣度不凡,衣袍布料亦極講究,富貴出身倒無可置疑。
他正想再問幾句,忽見林軒華從懷中取出幾錠銀子,置於櫃台之上,對掌櫃笑道:「這兩位所需之箋紙,就算在我賬上吧,掌櫃看看夠不夠?」
白雪靈見狀神色一變,急忙上前欲阻:「這可使不得,林公子快把銀子收回!」
誰知掌櫃身形一閃,如旋風過境!一轉眼便將銀兩收得乾乾淨淨,堪稱快手絕藝,令人目瞪口呆。
顯然他早就看出林軒華欲與二人攀談,心知若能討好於前,定有好處,當即轉身入內,笑笑的親自取箋紙去了。
白雪靈見銀子被收,心中更感不安,立時從懷中取出幾錠銀子放到桌上,誠懇道:「小女子雖不富裕,卻不願平白受恩,我們並非貪得無厭之人,還請林公子將這些銀兩收下。」
林軒華見狀,面上帶笑,將銀兩輕輕推回,聲音溫和中帶著堅定:「銀子既出,豈有收回之理。況且本公子今日之舉,也並非全為好心,實則…心中也有私念。」
「私念?」白雪靈聞言一怔,心中頓時警覺起來,暗道:果然無事獻殷勤,必有所圖。
他若真是富貴人家公子,怎會平白無故幫人買紙?
她臉上沒表情,心底卻已悄然繃緊了弦,神色亦多了幾分戒意,靜等林軒華下一句話如何開口。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Xy6gd4yya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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