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雪靈聽林軒華話語之間似藏有他意,遂不露聲色地微微一福,柔聲問道:「不知林公子所說的私心為何?若有小女子可效勞之處,願聞其詳。」
林軒華聞言,神情一正,拱手回禮,語氣略帶些許慎重地道:「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,只是方才在門外偶見姑娘倩影,便覺驚鴻一瞥,勝卻人間無數。所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本公子一時心動,只願得與姑娘促膝而談,不枉今日之緣。」
原來如此,又是一位為美色所惑的公子。只是這林軒華倒也算得坦率,並未轉彎抹角、故作矜持,倒顯得頗有些風骨,頗有自信。
白雪靈聽後反而心中一鬆——原來只是這樣,她本來還擔心這人另有所圖,如今看來,與當日那姓馬的粗鄙武官無異,不過是為色所迷,倒也不足為懼。
她垂眸淺笑,語氣平和道:「林公子抬愛了,只是小女子已有婚約在身,恐難應公子美意,還請見諒。」
林軒華聞言,身子明顯一震,但旋即掩飾情緒,神色仍是得體,沉吟片刻後問道:「敢問姑娘許的是誰?能得此等佳人青睞,實乃三生有幸。此人所出,莫非為世家子弟?」
白雪靈聽他話中隱有不服,便微微抬頭,目光清冷而含笑,緩緩道:「論門第財勢,自是不及公子;但若說情深意重、心意相通,卻是千金難換。試問世間千古流傳的愛情,哪個可曾與家財富貴掛鉤?」
此言一出,林軒華眉頭微蹙,顯是心有觸動。
他凝神思索片刻,忽而一笑,自嘲道:「有理,有理。本公子自小受家門教化,耳濡目染皆是門當戶對、大戶聯姻,未曾細想,情之一字竟有如此分量。姑娘言之有理,實乃天下情愛之真諦,倒是林某膚淺了。」
一旁的亦真默默注視這番對話,暗自品味林軒華言行。
此人雖身居富貴,卻不顯半分驕橫,辭令得體,心思通透,倒也難得,難怪能在蘭陽商界嶄露頭角,獨領風騷。
林軒華搖了搖頭,似還未能完全釋懷,又似自嘲幾分,忽又正色道:「既然白姑娘心有所屬,林某若再糾纏,未免失禮,徒增厭煩。在此,林某先祝姑娘與夫君情深義篤,緣訂三生,鴛鴦永偕。」
這才剛說幾句,便能知進退、果斷收手,讓人反而有些不習慣。
白雪靈見他不再強求,心中頗感意外,便再度作禮,柔聲道:「林公子如此風雅識禮,小女子多謝祝福。只是這些銀兩…」
說著,便再度將先前遞出的幾錠銀子往林軒華面前推去。
林軒華見狀,揮手拒絕,聲音平和卻堅定:「姑娘不必多言,既已出銀,又豈有反悔之理?況且,林某也不是毫無所圖,這銀兩,就權作為姑娘成親之賀禮,略表心意,聊勝於無。」
「萬萬不可!」
白雪靈還未開口,一旁的亦真終於忍無可忍,開什麼玩笑,這會兒連贈禮都送了,再這樣下去便要假戲真做,改天說不定連交杯酒都被人灌下,慌忙說道:「雪靈,別傻了,快把銀子還給人家,這禮我們收不得。」
林軒華聞言,輕聲一笑,側首看向亦真,語氣中多了幾分玩味:「這位是…亦兄弟對吧?」
亦真心中一凜,臉上卻不動聲色,心道:「算你厲害,與白雪靈說話說了這麼久,居然還記得我的名字,還分得出我不算什麼公子,佩服佩服。」
「林公子都說了要給我倆成親的贈禮,若是還回去會不會有些失禮數…」白雪靈對亦真喃喃說道。
亦真連忙說道:「林公子的盛情我們心領了,只是我們與公子素不相識,這銀子著實不敢收。」
林軒華聞言,眼中掠過一絲驚訝,轉而略顯凝重地問道:「莫非是…亦兄弟與白姑娘已訂了婚約?」
亦真見瞞不住,便也不再掩飾,撓了撓頭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:「正是。」
林軒華聞言,神色變得複雜。
他眼神緩緩在亦真身上來回打量,從那身素樸布衣,一直看到眉宇間的神氣,心想他也就身子骨略顯精實,不過是普通老百姓,沒想到居然能與這等佳人共結姻緣,著實讓人摸不著頭緒。
亦真被林軒華盯得渾身不自在,只覺那目光雖不帶敵意,卻透著一股探究與審視,叫人心裡直發毛。
他忙拱手推辭道:「林公子與雪靈素昧平生,這些銀兩實在不好收,還請公子收回。」
自己連這等小民都比不上,林軒華心裡不禁有些失落,可他臉上神色絲毫不露,依舊風度翩翩,笑容可掬地說道:「既是本公子今日有緣得與兩位一敘,便已結下一面之緣。此番小小賀禮,亦是情理之中。連這一點薄禮都要討回來,豈不顯得林某小氣失儀?」
亦真一時語塞,被他幾句話堵得啞口無言,張口欲言卻又不知從何反駁,只得愣在原地。
林軒華見狀,語氣更顯誠摯,微一拱手,謙然道:「還望亦兄弟給林某一點薄面,莫要讓林某這一番心意,落了空。」
白雪靈見他說得這般客氣,姿態放得極低,忍不住拉了拉亦真的袖角,低聲輕語:「人家都如此誠懇了,我們若再推辭,反倒顯得不近人情。」
亦真滿臉苦惱,面色難掩為難之色,似乎在權衡利弊。
白雪靈看不出他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,只見他深吸一口氣,長長一嘆,終於道:「既如此,那便多謝林公子的美意了,亦某謹記於心。」
此時,掌櫃的從店後轉出,懷裡抱著六捆箋紙,步伐急促,腳下有些踉蹌。
他遠遠見亦真與林軒華相對拱手,驚詫不已,心道這二位年輕人,方才一副素不相識的模樣,如今卻親熱得緊,也不知是在唱哪一齣。
掌櫃將箋紙遞上,雙手恭敬道:「六捆芳箋,數目分毫不差,還請客官過目。」
亦真接過箋紙,點了點頭。
掌櫃此刻態度截然不同,與方才那副愛理不理的神情判若兩人,言行立時轉圜,唯恐留下不好的印象。
林軒華見此一幕,輕聲一笑,道:「以箋紙識友,倒也算得上一段佳話。敢問兩位買這芳箋,可是另有雅用?」
白雪靈嫣然一笑,眸光流轉,信口胡謅道:「小女子素來愛好書藝,想買些箋紙回去練習寫字,消遣時光罷了。」
林軒華聞言,眼睛一亮,朗聲叫好,道:「好!果然氣質出塵,不落俗套。我瞧二位衣著樸素,並非出身大富之家,這六捆箋紙價值可不菲。亦兄弟願為愛妻解囊,愛意溢於言表,難怪姑娘芳心所屬,實乃真情可貴。」
這一番話說得天花亂墜,竟連買箋紙也能說成情愛表現,倒讓亦真有些啼笑皆非。
但不得不佩服,這林公子果然舌燦蓮花,既知進退,也不輕浮冒犯,當真是個人物。
白雪靈聽了更是得意,當即靠了過去,嬌聲笑道:「那是自然,我相公是這世上最疼我的人。」
說罷,竟摟住了亦真的手臂,臉上笑意盈盈,一副小鳥依人模樣。
亦真被她這一下弄得臉皮發燙,只得強撐鎮定,內心卻已經亂成一鍋粥。
林軒華見兩人如膠似漆,神情溫柔,不由自主地輕嘆一聲,道:「唉…真乃羨煞旁人也…不知我林某人何時方能遇得一人,與我執手天涯,共賞風月?」
亦真見他神情落寞,遂開口問道:「林公子出身顯赫,又富甲一方,必然有許多名媛千金對你傾心,怎麼會這樣說呢?」
林軒華搖頭苦笑,語氣淡然卻透著無奈,道:「正因為如此才難啊。林某多年從商,生意做久了,便能大概猜到人心,那些女子對我好,也不過是貪戀我林府家業、圖我財勢,真心難尋,難免心生疲倦。」
這話倒也不假,白雪靈與亦真對視一眼,心中皆暗道:若是女子能嫁得好人家,衣食無憂,何樂而不為?可要真論情深意重,倒也非人人能得。
林軒華面容俊朗,氣度儒雅,雖談不上絕世之姿,卻也別具風采,只是生於富貴之家,命中自多猜忌,難免為情所困。
白雪靈微蹙眉心,轉頭看向亦真,眼中滿是狐疑,心想:「他怎麼知道林軒華是從商的?」
亦真察覺她的疑惑,湊近耳邊低聲解釋幾句。白雪靈恍然大悟,這才點點頭,不再深問。
她望著林軒華,緩緩開口道:「林公子切莫妄自菲薄。我當初遇上相公之前,也有跟你一樣的疑慮,只覺得世間男子皆是圖我容貌,久而久之,只覺心灰意冷。直到與亦真相識,發現他為人樸實真誠,不慕虛榮、不重外貌,我二人才在日常相處中漸生情愫,終成眷屬。」
亦真聽得此話,不禁點了點頭,表示同意,同意她真的很會瞎扯,我倆的謊言她越補越完整,說不准都能出一本書了。
雖說是參了謊話,可白雪靈說得絲絲入扣,詞理周全,竟也讓人瞧不出破綻。
林軒華聽得是頻頻點頭,如雞啄米一般,神情感佩至極,仿若頓悟人生之理,長歎道:「白姑娘金玉良言,如暮鼓晨鐘,林某感激不盡。」
語畢,他竟深深一躬,向兩人施了個大禮,姿態恭謹,神色鄭重,絲毫不見商賈之俗氣。
他朗聲道:「今日春光和煦,萬物生暉,林某心情甚佳,願以一介俗人之身,邀請二位才子佳人共遊蘭陽,既為結緣之喜,也是林某識得高人,心中欣悅之情,不知二位能否賞光?」
這番舉動,可謂禮數周全,謙敬至極。
一個商人出身之人,能如此體貼周道,對待兩個平民百姓如對上賓,當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,懂得進退之道,見他行為舉止,絕非尋常之輩。
難怪他能在蘭陽商場中左右逢源,處處得利。
亦真與白雪靈相視一眼,皆感驚訝。
這邀約雖看似輕佻,卻破天荒地將亦真也算入其中,倒不像那等只為沾花惹草的賊人。
可惜了,這年頭誠意之人已少,倒叫人不好輕易推辭。
白雪靈低頭靠近,語氣溫柔,似撒嬌般問道:「你怎麼想?」
她聲音柔細,臉上盡是倚賴神色,似乎真已將自己全然交付給這位「夫君」的決斷之下。
亦真略一沉吟,眼神微閃。
林軒華雖是商人,但與先前那等馬姓官兵不同,言談中少了市儈之氣,倒多了幾分書香氣息,且處事進退有度,眼光不俗。
二人此行本來只是買紙,然而去岳都的路還沒定下,或許能從他身上探得一些門路,倒也是個機會。
他想著,便開口道:「林公子美意,實不敢辜負。只是今日我與雪靈尚有些急事待辦,若林公子不嫌棄,不如明日如何?」
他雙手抱拳,語氣誠懇,面上帶笑,既有禮,又不失分寸。
林軒華聽他允諾,立時展顏大喜,說道:「如此甚好!那便相約明日,不見不散。」
他將明日相約的地方告知,然而二人畢竟是外來之客,對蘭陽城中路名地貌頗為陌生,聽得一頭霧水,最後還是由白雪靈報了下榻客棧的位置,請他到時親至尋訪,倒顯出幾分主人的氣派。
林軒華也不以為意,反倒欣然應下,約定時辰地點後,便與二人作揖道別,喜氣洋洋地轉身離去,神色間滿是雀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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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回到客棧,天色已近正午,亦真早已餓的飢腸轆轆,剛踏進門,便聞到灶房裡傳來熱菜熱飯的香氣,饞得他口水直流,一步步往餐桌那邊湊去。
誰料剛跨出一步,衣領便被一隻柔嫩之手揪住,白雪靈眼明手快,把他整個人往樓上拖去。
亦真像隻被母貓叼住的幼貓似地被拎走,引得大廳中數位食客紛紛側目,滿臉困惑。
有佳人作伴,本該春風得意,這男子怎的垮著臉,像是剛死了老爸似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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箋紙共得六捆,數量不少,想來暫時足夠應付生靈錄初稿之用。
回到房內,亦真先將紙張一捆捆攤平整齊,再將途中順手買來的文房四寶仔細擺好,筆架墨硯排得妥當,又開了牆邊小窗一線,讓暖陽灑入屋內,驅走微寒,也添了幾分雅趣。
一切準備妥當,亦真自覺不擅書畫,索性站到一旁看著,只見白雪靈動作熟練,先將新買的毛筆浸入溫水中軟化筆毫,隨後往硯台滴入數滴清水,執起墨條緩緩磨墨。
兩人花費不少銀子買來的黑墨,質地上佳,墨條在硯池中推磨間,一縷清雅的墨油香便悠悠升起,濃而不刺,氣味澄澈,使人神清氣爽。
白雪靈此刻神情專注,神態與平時判若兩人。她磨墨的力道恰到好處,手腕翻轉間舉止溫婉優雅,仿若大家閨秀親臨書房,那股神情之端凝、舉止之雍容,竟讓亦真看得一時出神。
等她察覺筆墨已化得恰到好處,便將筆從水中取出,輕輕洗淨筆頭,又細細捋順筆毫,直至筆尖自然呈錐狀,清淨俐落,方才點頭自語:「好了。」
她拭去額間細汗,轉頭看向仍痴痴盯著自己的亦真,只見他目不轉睛,像是看到什麼珍奇異獸,神色裡竟藏不住幾分讚歎與錯愕。
白雪靈見狀,噗嗤一笑,咯咯道:「你這樣看著我,莫非覺得我與你想像中不同?」
語罷,輕輕撩了撩鬢髮,笑中帶俏,眉目生輝。
亦真猛地晃了晃腦袋,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,連忙道:「是,是有那麼點不同…」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xF5WNCVZb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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