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雪三尺泥 - 第一百二十八章

暮秋已深，早晨霧氣白茫茫地蓋住街頭巷尾，屋瓦邊角、枯藤葉上都結了一層薄霜。直到日頭攀過屋脊，才一點點褪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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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冷得連麻雀都縮著脖子窩在屋檐下，偶爾「啾啾」幾聲，像是對冬天發牢騷。紀府後院的梧桐落了一地黃葉，金黃燦燦地鋪滿地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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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一早便拿著掃帚在院子裡轉，掃著掃著便發了呆。他不是不想掃，只是掃完這頭，風又吹落那頭，似乎永遠也掃不完，倒像是命運在跟他賭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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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瑤從廚房探出頭來，手上還拿著一隻蘸著麵糊的調羹，打趣道：「你是掃葉子，還是在畫地為牢啊？怎麼站著不動了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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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咕噥一聲：「我這是在體悟人生的無常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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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的人生就是一堆爛葉子？」碧瑤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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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姐從廊下走來，披著一件栗色披風，袖口繡著細緻的石榴花樣。她站在石階上，神色淡淡，眼裏卻含笑，「那你得抓緊點掃，別讓人生堵了水溝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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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搖搖頭：「不堵水溝，能佳人堵心頭去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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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姐正準備回嘴，忽然「撲哧」笑出聲來：「你這句話還挺有意思的，哪學來的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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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沒回答，反倒對著碧瑤揚了揚眉：「我就說了，我們家的小姐啊，最捨不得罵我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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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懶得理他，轉身進屋，只留下一句：「今天要去街上買筆墨紙硯，準備給子昂寫字了。你若閒得慌，不如跟來提東西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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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樂呵呵地應了聲「得令」，順手把掃帚往牆邊一擱，兩步就跟了上去。他邊走邊喊：「芙桃，午飯留點紅燒肉啊，回來我要多吃點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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芙桃在後頭笑罵：「你這嘴，就知道吃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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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上比平日熱鬧些，說是因為城南來了個走街串巷的「說唱先生」，那張嘴快得能說死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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講的都是些半真半假的江湖故事，什麼「白衣女俠斬蛇成仙」、「獨臂劍聖大破八卦門」，說得眉飛色舞、口沫橫飛，連路邊賣栗子的老漢都放下鐵鏟子，瞪大眼睛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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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聽得眉頭直跳，忍不住吐槽：「這人怎麼不說說三粒屎刀劈黃河鬼王，順手捏了個泥團做成天下第一寶座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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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挑眉道：「我倒想聽你講講這位三粒屎的事跡，他怎麼不把自己編成個神仙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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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嘿嘿笑：「我是凡人，不好意思往自己臉上貼金。你要想聽，我私底下講給你聽，帶聲音效果那種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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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必了。」小姐忍笑，一臉嫌棄，「你那『聲音效果』每次都像老牛喘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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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笑鬧間走到文房鋪子，碧瑤已先進去了，正在櫃台前挑筆。舖子掌櫃姓盧，圓臉白鬍，素來識貨，看見紀小姐，便連忙迎出來打招呼：「哎呦，紀家小姐今日光顧，真是蓬蓽生輝。小公子最近學字可順利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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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微微一笑，應道：「還行，先生說他抓筆穩了些，但下筆還輕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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盧掌櫃笑道：「那就要挑些好筆才成。來，我這邊新到一批徽墨毛筆，細而不軟，剛好給小公子用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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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不太懂筆墨，只在一旁東摸西看，還順手給紀子昂挑了個雕了龍的小筆架。小姐見了，難得點了點頭：「這倒不錯，別說你這傢伙也有點眼力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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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是，小公子將來若是高中，我可也有功勞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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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嘴角一翹，「到時候你得請我喝一席酒，還得用狀元紅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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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得看他將來讀的是那門子書，可別學你，書沒讀幾本，鬼話倒背得快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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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笑得眼睛都彎了：「我這不叫鬼話，叫江湖經驗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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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小姐懶得搭話，轉身走開，背影在燈光下一搖一晃，裙擺邊緣掠過那一點秋日慵懶光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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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日下午，他們順道去了城東的糕餅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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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舖子名叫「和喜」，傳了三代，做的芝麻酥和紅豆糕最是有名。舖子門口擺著一隻紅漆木鼓，風吹過來，「咚咚」微響，像在催人進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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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姐買了一盒芝麻酥，一盒桂花年糕，又轉過頭問他要不要帶些給王猛夫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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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笑著點頭：「對對對，不然他們這些天躲著過小日子，怕是把我們忘得一乾二淨。」說著又添了幾包糖果，說是順道送些給院裏幾個老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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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出店門時，三粒屎還捏了一塊紅豆糕塞進嘴裡，含糊道：「這味道真不道，比我上回偷偷做的好吃多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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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是自然，你做的連狗都嫌。」小姐冷冷丟下一句，卻還是伸手拿了一塊，咬了一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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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府裏時天色漸暗，夕陽像大蛋黃一樣壓在天邊，照得牆角紅燒燒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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飯後，小姐在書房中翻閱帳冊，三粒屎則窩在小几邊削蘋果。削了一個，又切好遞過去。小姐眼也沒抬，只道：「你這兩天怎麼變得勤快了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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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閒得悶，就想找點事做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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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真閒啊？」小姐終於放下帳冊，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，「那明天陪我去城郊看稻田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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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去去去，這種好差事誰不搶？正好我也想見見那片地現在怎麼樣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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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你晚上別偷喝酒，明早得早起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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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發誓今晚只喝半碗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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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最好是半碗水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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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粒屎咧嘴一笑，沒再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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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姐搖頭笑了笑，忽地輕聲說：「三粒屎，你現在看起來，像是我們家的人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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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握著小刀的手一頓，眼神一閃，沒說話。半晌，他低聲道：「我也這麼覺得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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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風起，葉落無聲，他們坐在燈下，一個人削果，一個人看帳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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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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