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就說嘛,王以民為天,民以食為天。
白雪靈心情再怎麼糟糕,只要一嚐甜食便轉怒為喜,這可是萬試萬靈的妙方。
亦真見她神色緩和,還以為是自己慧眼獨具,弄來這些糕點果真對症下藥,心中頗為得意,卻絲毫未察覺他這般得意,實則是弄巧成拙,錯解了她原本不悅的原因。
倆人在客棧裡稍作歇息,約莫過了一炷香功夫,便見一名穿著雅緻、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踏入店內。
來人左顧右盼,神情急切,正是與他們有約的林軒華。
亦真朝他揮了揮手,引其注意。
「勞您費心,還親自跑來這兒尋我們。」亦真起身拱手,語氣客氣而誠懇。
林軒華笑容滿面,語氣爽朗地回道:「哪兒的話?我今兒個是來邀兩位出遊的,不過幾步路程而已,哪算得上費事。」
此時,櫃檯後的掌櫃早已注意到林軒華的身影,立刻神情一變,滿臉堆笑地快步迎上前來,躬身行禮道:「哎呀,林公子怎地親自過來了?平日裡不都是派人傳話麼,今日怎敢勞您大駕?」
林軒華擺了擺手,語氣輕鬆道:「今日不是為了生意,乃是與朋友有約,掌櫃你忙你的,不必管我。」
掌櫃聞言點頭哈腰,眼角餘光瞥見亦真與白雪靈,便恭敬地問道:「這二位是林公子的貴客?」
林軒華點了點頭,語氣不容置疑地囑咐:「我帶這兩位朋友出門遊玩,稍後他們若返回客棧,你可得好生照應,萬不可怠慢了。」
「是是是,林公子的朋友,自然也是我們客棧的上賓,小的豈敢懈怠。」掌櫃立刻連聲應諾,笑容滿面,彷彿眼前的不是兩名江湖客,而是當朝郡王。
林軒華與掌櫃簡單寒暄幾句後,便轉身對亦真與白雪靈道:「天氣正好,春光明媚,正是出門踏青賞景的良辰,我已備好轎子,兩位隨我來便是。」
說罷,他領著兩人緩步出了客棧。只見門前停著一頂六人抬的大轎,朱漆亮彩,轎簾邊緣鑲著金絲,轎帷上繡著一個大大的「林」字,極為顯眼,仿若昭告世人:林公子駕臨此地。
這排場,著實不凡。
亦真心中暗想:這位林公子真是走哪兒都得叫人知道他姓林,連出門散步都如大將出征,果然是有聲望有財勢的人。
三人登上轎子,六名精壯轎夫一聲吆喝,步伐穩健,轎子起伏極輕,猶如行於雲端,幾無晃動。
「林公子,我們今日是要去哪兒遊覽呢?」白雪靈刻意收斂平日的機鋒之語,語調溫婉,態度從容,儼然一副大家閨秀模樣。
林軒華聞言,微笑反問:「二位可曾到過玉湖?」
二人齊齊搖頭,亦真順口回道:「我們初至蘭陽,兩日前才抵達,至今還沒去別的地方,自是未曾拜訪。」
不知不覺間竟已過了兩日,亦真心中暗忖:照這情形看來,那批護送糧草的軍士差不多也該到了。
不知那姓馬的百戶是否真如他所言那般剛硬有韌勁,若能學學林公子這般知進退、識人情,倒也不至於下不來臺。
林軒華點了點頭,笑道:「既如此,那我便儘一地主之誼,帶你們一遊玉湖,玉湖春日花開正盛,水鳥翔集,風景極佳,不可錯過。」
說話間,他撩開轎簾,對外頭的轎夫吩咐了幾句。那幾人齊聲應道,調轉方向,繼續前行。
林軒華轉回頭來,忽然問道:「二位是自龍潭寨而來?」
龍潭寨位於蘭陽以北,是蘭陽最近的中型城鎮,從此地出發,至龍潭寨僅需半日車程,雖不如蘭陽繁華,但市井齊備、人丁興旺。
林軒華見他們衣著簡約,不似富貴之家出身,便依此推測。
白雪靈輕聲回道:「我們是從龍陵來的。」
「龍陵?那豈不是國都?」林軒華微微蹙眉,語帶驚訝:「那可幾乎是天合的最東邊了,你們竟從那麼遠的地方一路而來?」
她略帶笑意地點了點頭,並簡要將兩人一路所經的城鎮與大致來意述說了一遍,當然其中許多細節與曲折波折皆被她巧妙略去,僅留清晰又合理的表面說法。
林軒華聽後連連稱奇,對這兩人不辭勞苦、千里奔波之舉亦是心生敬意,臉上笑容更盛。
「原來如此,白姑娘與亦兄弟情投意合,義篤情深,真乃天作之合。在下佩服之至,輸得心服口服。這一路跋山涉水、風餐露宿,定是歷盡艱辛,實屬不易。」林軒華語帶感嘆,眼中竟隱有敬意。
亦真聞言,微微一笑,隨即搖頭歎息道:「是挺辛苦的。初來蘭陽,便誤闖山賊巢,幾乎連命都搭上,好在命不該絕,終究逃過一劫。」
林軒華聽他提及「山賊」二字,登時神情一變,眉頭大皺,急聲問道:「你們當真遇上山賊了?我聽聞糧草軍即將抵達蘭陽,沿途商旅皆依軍而行,怎會走那翻山越嶺的偏僻小道?」
此話一出,白雪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,心道:「哪壺不開提哪壺,這亦真果真嘴巴管不住…」
她不再遮掩,語氣平和地說道:「我們本是聽了馭夫的建議,說走山路可省去幾個時辰,又因急於趕路,便冒險翻山。不料半途竟撞上山賊,那情景…刀光血影,險象環生,若非命大,怕早已命喪黃泉了。」
林軒華聽罷,神色愈加凝重:「這些山匪素來狡猾,平日藏得極深,沒油水可撈不會輕易現身,可動起刀來可比那些官兵還狠上三分,你們又是如何脫險的?」
白雪靈側目看了亦真一眼,似是默示他自行招供。
亦真咳了一聲,答道:「我使功夫,與他們打了一架,把人逼退了。那幾個動手的山賊死了幾個,其餘的趁亂逃了。那馭夫昨兒個已經去報了官,想來這幾日便會有捕快上山搜剿。」
聞言,林軒華神情忽地一凜,眼中竟掠過一絲不悅之色,語氣也稍顯責備:「亦兄弟,你這樣就不對了。」
亦真一怔,心道這是什麼話?連忙辯道:「亦某已然手下留情,難道還得將脖子伸出去,任人宰割不成?」
林軒華搖頭,語氣轉為沉穩,眉宇間竟現幾分冷厲之意:「非是怪你心慈手軟,而是那些山賊為禍一方,早已惡貫滿盈。你既有本事將之打退,為何不一鼓作氣,將其盡數誅滅?那才叫快人心、利萬民。如今只死了幾個,豈不可惜?」
此言一出,白雪靈與亦真不禁對視一眼,都有些驚訝。
林軒華素以商賈自居,原以為是個斯文溫雅之人,卻沒想到一開口便主張斬草除根,毫不留情。
亦真沉吟片刻,終究還是低聲回道:「官府自有律法,在下雖會幾手功夫,終究不是官差,若私自行誅,恐怕失了分寸。這等替天行道之舉…怕是不妥。」
林軒華聞言,微微一歎,隨即道:「非但妥當,簡直大快人心。那些賊人盤踞山中,來往商旅百姓早受其害多年,官府苦無線索,久攻不下。你若當場將其盡誅,再將賊首首級送至衙門,說不定還會封賞給你呢!」
亦真哦了一聲,若有所思,心道果然是生意人,說到底還是為了權與銀。
不過他仍搖了搖頭,淡淡道:「賞銀什麼的,我倒真無此念,咱們並不缺這點錢。」
「並非為了銀兩。」
林軒華語氣忽轉,神情亦凝重幾分:「你今不絕其根本,他日便是放虎歸山。那些賊人逃走後未必悔過自新,倒更易心生怨毒。若讓他們回過神來,重整旗鼓,再行劫掠,受苦的終究是無辜百姓。這事不能心軟,更不能僥倖。」
亦真默然不語,指節緊握,半晌才緩緩開口:「可他們…怎說也是天合百姓,若真有悔意…」
「悔意?」林軒華冷笑一聲,語氣透著幾分冷厲:「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。他們若真有悔意,何至於落草為寇?怕是早已將良心踐於泥濘,習慣了搶糧掠女、無本營生,又豈肯再回頭去鋤草耕田、賣苦掙錢?你留他們一命,只會讓更多百姓搭上性命。這筆帳,怎算得清?」
此言如重錘擊心,亦真怔怔聽著,臉色逐漸發白。
他低頭沉思,一語不發,心中千迴百轉,終於明白白雪靈當初所言,究竟是怎樣的殘酷道理。
若今日手下留情,明日他人血流成河,那此命債,算誰的?
想到此處,亦真神色黯然,唇角緊抿,面如死灰,彷彿忽然間,背負起了萬斤沉擔,再無以往半分輕鬆。
白雪靈見狀,便出言相護道:「林公子所言雖有道理,但我與亦真終究只是尋常百姓,途中奔波已是竭力護命,能走到今日,已費九牛二虎之力,哪還顧得上什麼斬盡殺絕的道理?若有失當之處,還望海涵。」
林軒華聞言,見她態度誠懇護君之意頗深,心中一緩,連忙擺手道:「二位切莫多心,林某並無怪罪之意。實不相瞞,林府經營需要倚重商隊運貨,千金一刻,不容耽擱。可那山路雖快,卻三番五次遭賊洗劫,貨丟了就算了,更慘的是山賊心狠手辣,素不留活口,那些被殺之人,俱是我林家下人。此仇此怨積年累月,難免言語間多了幾分激烈,若有冒犯,還請見諒。」
聞得此言,亦真與白雪靈對視一眼,心下稍明,原來林軒華亦是受山賊所害之人,財貨損失固然可惜,更令人痛心的是屬下喪命無辜,若非積怨已深,也不會口口聲聲要將山賊斬草除根。
「不,林公子所言極是。」亦真歎了口氣,聲音微沉道:「是我太過天真了。」
林軒華一聽,忙道:「亦兄弟莫要自責,方才林某一時口快,因私心而論公義,實在非君子所為。未曾料及二位途中九死一生,林某方寸失言,實在慚愧。」
亦真聞言,抬眼望他,微微一笑,未再多言。
林軒華見其神情,忽然又歎道:「未曾想到亦兄弟竟也習得武藝,林某真是有眼不識英雄,看來在識人這樁上,我還差得遠哩。」
說話間,他目光落在亦真那雙粗糙帶繭的手上,心生感慨。
「雕蟲小技,不足掛齒。」亦真淡淡回道。
白雪靈在一旁聽著,心中不禁暗笑:比起你那能以一手馴靈、奪命於無形的奇術,這些刀劍功夫,的確只能算是雕蟲小技罷了。
林軒華聞言,也不自謙,笑著接道:「其實我府上亦請了些武師,教導拳腳刀劍,我自幼便頗好此道,日日苦練,只恨學來學去也學不出個形神。終究不是那塊料,只得回頭安分隨家人做起生意。」
他說著,還隨意在狹小轎中揮了兩下拳頭,拳勢軟綿無力,白雪靈看得心中忍俊不禁。
「對了,林公子,我有一事想向你請教。」亦真忽然抬頭,眼中透出一絲急色。
「但說無妨。」林軒華頷首應道。
亦真道:「我們打聽過,城中驛站皆不通岳都,小二說這段時日沒馬夫可走,那您可知有何法子,能助我們前往岳都?」
林軒華聞言,神情一怔,旋即露出恍然神色,搖頭道:「我這記性真差,竟忘了你們還要趕赴邊疆。」
他低頭沉思片刻,皺眉續道:「如今岳都是大軍行經之路,亦是邊關之前最後一重要地。軍情緊急,百萬兵馬聚於城外,城中戒備森嚴,通路受限,兵令如山,恐怕是寸步難行。你們若不急於一時,不若等大軍發兵之後再去也不遲,倒也少了許多風險。」
「等大軍動身?」亦真心中一驚,脫口而出:「正因戰事將起,才更不能耽擱!雪靈雙親常年居於邊疆,如若兵鋒一至,稍有差池,豈非天人永隔?到那時還談什麼成親,不如備紙香、換白衣吧!」
白雪靈聽他語中不詳,羞怒交加,低聲嗔道:「胡說什麼,烏鴉嘴!」
林軒華見二人情急,亦收起笑容,沉吟片刻,道:「實不相瞞,近日林府運貨生意因軍事封路而大為受限,家中諸多馭夫也無活可接,能往岳都者寥寥無幾。如此吧,等回府後我親自問問我爹,看有沒有熟識的人、舊日的路數,說不定能為二位行個方便。」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oQ8xOVMGZ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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