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少貧嘴了,趕緊開始吧。」白雪靈催促一句,旋即搬了張凳子放在自己身旁,示意亦真坐下。
待他落座,她便挽起袖子,執起毛筆,順著筆鋒蘸了些許墨。
她先取來一張箋紙,稍稍試筆。果不其然,正如林軒華所言,此紙雖薄而不透,墨跡落下,無一絲糊痕,無論輕筆細描,抑或重筆勾勒,皆清晰分明,紙紋之間,毫無滲化之痕。
想起今日在紙鋪內,先是委婉拒了林軒華的好意,又讓人家替他們挑選箋紙,明日還要陪他倆遊覽蘭陽,從頭至尾都盡佔了人家的便宜,讓白雪靈與亦真心中多少都有些過意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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亦真則開始細述生靈之貌、性情、習性等,白雪靈則凝神靜氣,一筆一劃地將所言工整寫下,毫不敢懈。
她心知這些記載未來極為重要,容不得半點疏漏。
有時亦真說得快了些,她一時無法記全,只得主動請他停下,再詳細重述一遍,生怕漏掉一字一句,誤了正事。
這麼一講便過了兩個時辰,亦真竟連口水都未曾喝上一口,說得口乾舌燥,聲音亦略顯嘶啞,而紙上所記的生靈,才不過十餘種,進度緩慢的讓人捏把冷汗。
而白雪靈卻似毫無倦意,反而越寫越順手。
她對這千百種聞所未聞的生靈充滿好奇,筆下記完一種,立刻催著亦真講下一種,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。
此刻她拿起一張剛寫好的記錄,細細檢視字句,口中唸道:「蟾蜍樣貌,青色身軀,四眼十足六爪,可上地下水,多數藏於水下泥沙…世上真有這種模樣的生靈嗎?」
亦真清了清喉嚨,神情略顯遲疑,道:「自然是有的。此生靈名為『漿鯷』,傳言常棲息於淡水湖泊深處,不過我也沒親眼見過就是了。」
白雪靈放下手中箋紙,微皺眉頭問:「你既沒見過,又怎知牠的名字、模樣、習性如此清楚?」
亦真咧嘴一笑,道:「妳不是很聰明嗎?怎會猜不到這是我師傅教的?」
白雪靈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,語氣微不悅:「我自然知道是你師傅教的。可你也說過,你師徒從未將這些記載成冊,生靈千萬種,難不成全記在腦子裡不成?」
亦真理所當然地答:「是啊,不然怎辦?」
白雪靈聞言微怔,凝思片刻。
亦真雖常常看來有些呆愣木訥,實則心思細密、反應靈敏,當初遇山賊時的果敢應對至今仍歷歷在目。
或許他真不是傻,只是對人性過於敦厚罷了。
此念一閃,她不禁唇角微翹,心道今日又瞧見了這人的另一番模樣。
只聽亦真繼續道:「記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不算難。若連這些都記不牢,那還做什麼馴靈師?反倒是那些才子才女,詩詞歌賦得背幾百幾千首,閒來還得吟風弄月、對仗押韻,對我來說,那才是難事。」
白雪靈忍俊不禁,輕聲笑道:「你這模樣,的確不太像擅長吟詩作對的人,還是多練練功夫、喚喚生靈比較實在。」
亦真嘿嘿一笑,正想回話,卻忽然乾咳數聲,喉頭沙啞得如破絮搖晃,這才讓白雪靈驚覺——已是傍晚時分,兩人竟滴水未進,連早飯與午飯都被自己一股勁的心急所耽擱,這才感到餓意襲來。
她望著聲音沙啞、面露倦色的亦真,心中頓時湧起幾分歉意。忙將手中毛筆收起,溫聲道:「下樓吃點東西吧。」
「喔?今日就寫到這兒?」亦真聞言,眼中竟閃過一絲欣喜。
白雪靈笑著對他擠了個鬼臉,嗔道:「想得美!吃飽回來繼續。」
說罷,將桌上的生靈錄逐一疊好,整整齊齊地藏於床底,這才打開房門,輕快地下樓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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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般忙碌了整整一下午,亦真終於能坐下好好吃上一頓飯。
蘭陽飲食偏重鹹香濃厚,對亦真這種自幼習慣山野粗食的人而言,絲毫不覺突兀。
飯甫入口,便大快朵頤,三兩口飯扒下肚,隨即搭配著幾道佳餚,吃得不亦樂乎。
可白雪靈吃得就沒亦真這般順口了。每道菜她都要先泡進熱粥裡攪上幾下,才能勉強吞嚥,臉上時不時浮現一抹皺眉的痛苦神情,像是含著一口苦藥,不甘又無奈。
她低低嘆了口氣,失望道:「要我日日三餐都吃這種油膩鹹濁的東西,我寧可回去吃你燒的菜。」
「先將就著吧,總不能讓我闖進他們灶房替妳動鍋鏟吧。」亦真嘴上回著,手中卻未曾停筷,一副餓壞了模樣,大口扒飯如風捲殘雲。
白雪靈吃得少,那些剩下來的殘羹冷炙,盡數落進了亦真的肚子裡。
他見她一臉意興闌珊,吃得寥寥,又喚來小二,另外點了幾個饅頭帶上樓,打算讓她將就充飢,免得餓壞了身子。
甫一回房,兩人還未得歇息片刻,白雪靈又迫不及待拿起筆墨,想接著寫下去。亦真本想勸她緩緩,不料她態度堅決,只得無奈從命,再度與她對坐案前。
這一寫一說,又持續了整整兩個時辰。
白雪靈埋首筆下,指間已染上墨跡,亦真則一邊講述,一邊撕著饅頭,時不時送到她嘴邊。
白雪靈也不客氣,就著他手吃進口中,咀嚼間仍不忘手中筆畫,寫得聚精會神。這原本枯坐的功夫,倒也因為彼此默契與配合而少了幾分煩悶。
亦真逐漸掌握了她記錄的節奏,說得不再太快太急,兩人一搭一唱,配合得日漸純熟,速度也跟著提了上來。
從黃昏直至夜色低垂,桌上已堆滿三十餘張生靈圖錄,每張皆書寫工整,筆畫分明,倒也略有成效。
亦真喝了口涼水潤喉,看著她整理那厚厚一疊紙張,問道:「妳出生於巴雅爾青嶺,行經之地多為山林河澗,見識當不在我之下。這些生靈中,可有幾種是妳曾親眼所見的?」
白雪靈聞言一怔,目光游移,沉吟半晌,才緩緩開口道:「呃…就…就一種而已。」
亦真聞言大驚,瞪眼道:「怎麼可能?!這三十多種可都是最尋常不過的生靈,連孩童也識得幾樣,妳莫不是記錯了?」
「我才不會記錯!」白雪靈立刻反駁,指著那堆圖錄中一張紙道:「其中這種我見過,其餘的——莫說見,就連聽也沒聽過。」
亦真撓了撓後腦,眉頭緊鎖,神情難掩困惑與懊惱。
難道說…這兩地的地勢氣候差異竟如此巨大?連生靈的棲息分布都天差地遠,那我們如今所記這些,不就成了無用之功?
見他神色憂懼,眉宇凝重,白雪靈不忍他自責,立刻柔聲安撫道:「你別想太多,也許只是巧合罷了。巴雅爾青嶺不見,並不代表其他地方沒有,這些記錄早晚派得上用場。況且,三十之中中一已屬難得,我已心懷感激,哪還敢苛求?」
說罷,她輕輕一笑,目光溫柔如水,唇角微揚,帶著幾分體貼與安慰:「你這人總愛鑽牛角尖,莫要因小失志。再說了,萬事開頭難,如今初成稿,本就該高興才是。」
亦真終於嘆了口氣,釋然道:「妳說得有理,那…今晚還繼續寫下去嗎?」
白雪靈搖搖頭,立刻道:「不了,你一口氣說了大半天,我手也有些乏了,還是早些歇息。明日不是還要與林公子出遊嗎?」
「妳這麼快就肯放過我?」亦真狐疑地望著她,半信半疑:「這事不是妳最急嗎?」
白雪靈莞爾一笑,輕聲回道:「急歸急,可欲速則不達。你每日苦練那招‘三懸孤月’,不也是一日一式,方能見長?這生靈錄也是如此,一夜寫不成書,這生靈錄總有一天能補完的,慢慢來便是。」
見她語氣誠摯,神情溫和,亦真心中一暖,自也不再堅持。
兩人遂一同收拾桌上紙筆,將寫妥的紙張一一整好,藏入匣中,方各自盥洗,就寢歇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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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人靜,屋內漆黑一片,唯窗外明月斜照,微光映入室內。
「你要上床睡嗎?」黑暗中忽傳出白雪靈的聲音,她從被中探出一顆頭,語帶調侃,聲音輕柔卻藏著幾分狡黠。
亦真躺於地鋪,睜開一隻眼睛,語氣平淡如水:「怎麼?妳不氣我了?」
白雪靈咯咯輕笑,嬌聲道:「哪能真氣你?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,氣誰也不能氣你呀。再說…你也不像其他男子那樣見我便生邪念,也許…在你眼中我便真的如此不堪。你不過是把心裡話說出來罷了。」
「不是的。」亦真語氣低沉而堅定,平靜地反駁道:「說錯話就是說錯話,這事是我的不對,妳莫要胡亂揣測。」
白雪靈聞言,輕輕一笑,那笑中卻藏著幾分戲謔與調皮,彷彿存心逗他似的,說道:「這樣啊…那本姑娘寬宏大量,便不與你計較了。你上來睡吧,我們倆擁作一團,互相暖暖身子,可好?」
「別胡鬧了,早些歇息吧。」亦真語氣不冷不熱,平淡如水地回應。
白雪靈原本只想開個小小玩笑,誰料亦真竟是一口回絕,連猶豫都不帶一下。
她雖笑著說出口,可心頭那點悶氣卻壓都壓不住:莫非我在他眼裡當真如此不得入目?連玩笑也懶得多搭一句?
她悶悶地「哼」了一聲,自討沒趣,只淡淡說了聲「晚安」,便鑽入被窩裡不再言語。
黑暗中,白雪靈靜默無聲,亦真睜開雙目,眼神映著窗外微弱的月光。他翻過身,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,只覺得熱意未退,耳根也燙得難耐。
他在草席上輾轉反側,白雪靈方才那句話,如鬼魅般縈繞心頭,趕也趕不走。
最終,他只得默誦尋靈心訣,以凝神養氣之法強自平靜心緒,這才慢慢靜下來,沉沉睡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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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棧設施齊備,吃食、沐浴、盥洗皆不需外出奔波。
加上這幾日二人夜裡歇得安穩,總算比在野外顛簸時多了幾分精神。
晨光甫起,客棧中已有行人往來,熱鬧非常。幸好白雪靈與亦真起得早,不然到了正點,只怕連張能坐的桌子都搶不著。
白雪靈舉箸夾了一口菜,剛入嘴便輕咦一聲,眉眼舒展,頗為欣喜道:「嗯?今日這菜滋味倒比昨日順口許多,沒那麼鹹膩刺鼻了。」
亦真嘴裡塞得滿滿的,忙不迭地吞嚥幾口才回道:「我看妳昨天吃得難受,便同小二說了句,讓廚房調整一下口味,想來這回順了些吧。」
「你倒也細心。」白雪靈唇邊泛起一抹淺笑,語氣中頗有幾分調侃:「特地叫人改菜,只為讓我吃得舒坦些,我還當他們懶得理你呢。」
亦真笑了笑,道:「不過是給點碎銀子罷了,銀子使得好,比人情還中用。」
白雪靈聽了,微微側首,目光多了幾分玩味:「我還以為你節儉成性,原來也是捨得花銀子的,為了讓我吃好些,這樣揮霍一番,不怕回龍陵時銀兩用完?」
亦真聳聳肩,神情自在地笑道:「銀子這東西,用得著才算寶,捂得死又有什麼用?何況這些銀子…可都是妳從人家身上摸來的,花在妳自己身上,自是理所當然,與我何干?」
他本是打趣的一句,語氣輕鬆,並無貶意,卻沒想白雪靈神色忽地微變,眼中光彩略失,原本歡愉的氣氛也隨之一沉。
她低頭夾菜,嘴角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意,淡淡道:「這些天我們才買過一批箋紙與文房四寶,花了不少銀子,後頭的路還長著,還是省些好。」
亦真見她語氣忽然冷淡,心中一驚,卻也不知自己又哪句話惹到了她,只得尷尬地點點頭,悶頭吃飯,腦中盤算著待會兒該從哪種生靈說起,好讓白雪靈描繪記錄。
飯後,兩人慢吞吞走回客棧雅間,離與林軒華相約的時間還沒到。亦真見空閒,便讓小二送來幾盤糕點,想讓白雪靈嚐嚐。
白雪靈原本沒甚興致,卻被其中幾款精緻模樣吸引了目光。
她拿起一塊入口細嘗,卻是外酥內嫩、香甜沁齒,竟與她在異地從品過的滋味全然不同,不禁眼前一亮,連續多吃了幾塊,心頭那點小小不悅,也隨著甜香慢慢淡了下去。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grZKAE1ek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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