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雪靈酒量一向不濟,然而這低度數的清酒,入口柔順,隱隱飄出幾縷果香,倒也合她口味。
她又淺嚐數口,細細品味,終於緩緩將杯中酒飲盡,臉頰泛起一層嫣紅,神色間多了幾分溫婉之意。
林軒華見狀,拱手笑道:「白姑娘酒量之佳,果真女中英傑,在下佩服佩服。」他語氣誠摯,眼神中卻隱隱帶著幾分訝異與讚賞。
亦真舉杯一飲而盡,心道:這等清淡酒水,與劉安提家所釀的“三杯醉”相比,無異於白開水一般。
反觀林軒華才飲一杯,便臉泛紅霞,看來他與白雪靈這“酒力”倒是半斤八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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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舫貼著湖岸緩緩而行,船艙之中,日光透窗而入,將三人面容都映得溫暖柔和。
艙中氣氛歡愉,林軒華酒興漸濃,連番敬酒,言語爽朗,將初識時的客套早已拋諸腦後,與二人談笑風生,如故交一般。
亦真勸道:「林公子慢些喝,這玉湖環繞頗廣,一圈走完恐怕要些時辰,可別半路醉倒,壞了雅興。」
林軒華聞言,手中舉杯未歇,長歎一聲,語中帶笑道:「醉便醉了吧。與其強作清醒,不如乘興微醺。人之一生,得幾時能與知己對酌?若非此刻,何時放懷?」
白雪靈聞言輕笑,道:「林公子年紀輕輕便掌家業,眼下風華正茂,何來煩憂?難不成仍因心事難解,借酒澆愁?」
林軒華聞之,沉吟片刻,方幽幽道:「成親一事,多蒙白姑娘點醒,林某心中已然釋然。然則——近年府上生意每況愈下,家父所託的飯館數間,客源漸稀,營收大減,我與諸位管事者絞盡腦汁,仍無對策。實在無顏回報家父之托,近來愁緒纏身,方才出來散心,巧遇二位,也算得上緣份了。」
白雪靈輕點螓首,語氣溫和道:「原來如此,還沒請教林公子府上經營何種買賣?」
林軒華回道:「家中本以糧行起家,專營食材運送之事,與城中大小客棧、飯館皆有來往。後來林府人丁興旺,便自開幾間飯館,由我接手經營。初時倒還風生水起,怎奈時局變化莫測,近年來生意日益冷清,便是我這掌事的也有些無計可施。」
白雪靈聞言,不由為之一歎,暗忖林家需養數百下人,每日糧薪衣食所需,皆耗銀如流水,若客源不繼,的確難以維繫。
她思及此處,忽地一笑,轉頭對林軒華說道:「這麼說來,林公子所煩之事,亦真倒或許能助你一二。別看他平日不顯山不露水,其實燒得一手好菜,對灶房事可說是得心應手。」
林軒華聞言一驚,頗感興趣,笑道:「原來亦兄弟竟有此等能耐?失敬了。既然如此,能否請兄台指點一二?無論成效與否,林某願虛心受教。」
亦真聞言,微露難色,心道:我哪裡懂什麼開館經營之道,頂多是會炒幾個菜罷了。
他遂拱手回道:「白姑娘言重了,平日也只是在鄉下煮些粗茶淡飯,不過果腹而已,談不上什麼本事。」
林軒華聞言搖手,堅持道:「亦兄弟不必謙虛,只稍稍作些引導,開個思路亦無妨,林某自當感激不盡。」
亦真苦笑,心中忖道:那好吧,只望你回頭別把帳算在我頭上。便也不推辭,與他就食材採買、口味搭配、菜式創新等話題略作探討。
兩人談了一陣,亦真所提皆是常識入門,無非是要根據時令調整菜色、設幾道招牌菜、偶爾變化菜單以吸引客人,並沒什麼真知灼見。
林軒華聽得有些出神,卻早明白這些法子自家掌廚管事早已試過,實則沒什麼新意。
見亦真所說的不脫基本,林軒華也不覺失望,反倒大笑數聲,舉壺將酒盡數倒入杯中,仰首便是一飲而盡。
他隨即抹了抹唇角的酒漬,紅著臉頰,頹然嘆道:「看來我這經營之才不過爾爾,恐怕須得早日向家父請命,將這飯館生意交還旁人,以免誤了林府基業。」
亦真聽聞,不禁感到幾分婉惜,心知自己幫不上忙,又覺此事非戰之罪,經營之道原非一日可通。便也默然不語。
林軒華心事重重,放下酒壺,起身掀開艙簾,走出船艙,立於船側眺望湖面,只留亦真與白雪靈對坐艙中。
「妳怎麼就不幫忙出出主意?光靠我這腦袋,還真能指望幫的了他嗎?」亦真皺眉看向她,語中滿是無奈。
白雪靈眨了眨眼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道:「我又不是天合人,這事本就與我無干。再說了,我也從未做過什麼生意,若出了差錯,還不得全算在我頭上?」
亦真不依不饒,道:「那蘇伯伯、羅叔、范夫人、魏彤…若他們出了什麼事,妳幫不幫?」
白雪靈歪了歪頭,語氣平淡:「此人非彼人,豈可一概而論?」
亦真眉頭一挑,語氣加重:「怎麼不可?那幾位雖與咱們交情深厚,可林公子對我們也不薄。若非他那日在書鋪從中幫襯,咱們買箋紙時恐怕早被人狠敲了一筆。今日更是他請咱們遊湖賞景,這樣的人情,難道還不入妳的眼?」
白雪靈斜睨他一眼,眼神幽幽。
這人心腸怎會好到這個地步?連對方幾句好言好語、一點方便之舉,都記在心上。也難怪他那日竟願意撰寫《生靈錄》助冥族續命,這樣的傻勁,世間少見。
她心下雖有幾分不耐,但想著若自己真一口回絕,惹得他掃興,只怕他索性連《生靈錄》的事也一併擱下,那可就麻煩了。
於是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圈,轉得亦真心頭一緊,暗忖:完了,她又在盤算什麼歪點子了?
沉吟片刻,白雪靈終於作出一副無奈模樣,故作長歎,道:「唉,那就幫一幫吧。但說好了,要是我這主意不管用,你可不許埋怨我。」
亦真忙點頭:「那是自然,妳肯出手相助就是萬幸,怎會怪妳?」
他心中頗感安慰,白雪靈雖是古靈精怪,但聰明機敏,見識獨到,常能想出旁人想不到的路數。如今她肯出面,說不定真能為林公子解一時困厄。
不料白雪靈忽地站起身,隨手理了理衣袖,便要掀簾而出。
亦真正要起身隨行,卻被她輕聲喝止:「你便留在這裡等我,讓我與林公子單獨談談。」
語氣平靜,卻不容置喙。
亦真一愣,不曉得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,但見她語意堅決,也不好再追問。更何況此刻身處畫舫之上,來去無門,倒也不必太過擔心。只得點了點頭,目送她離艙而去。
白雪靈走出船艙,緩步來到甲板之上。湖風拂面,水光瀲灩,只見林軒華正倚欄而立,遙望遠方,神色間帶著幾分悵然。
她足下無聲,卻也不遮掩,語氣輕柔道:「林公子,這玉湖風景極佳,然我一路走來,卻未見他人泛舟其中,怎麼只有我們呢?」
林軒華聞聲回首,見是她,不禁一笑,道:「玉湖本為天然湖泊,自古便為蘭陽勝景。後來官府欲整修湖岸、拓建水路,卻苦無銀兩,便加重了蘭陽人民的稅賦,可此舉成效不佳,我爹便捐出大筆資財,此事方得圓滿。」
白雪靈聞言輕輕一聲「喔~」,語中帶著若有若無的試探:「所以如今官府為酬謝林府,便將玉湖劃為私地,除了達官貴人之外,唯林府得享此處風光,是否如此?」
林軒華朗聲一笑,道:「白姑娘果真慧眼如炬,一語中的。」
白雪靈卻輕搖其頭,語氣淡然:「如此佳景,卻用高牆圍起,百姓難得一見,此等舉措,未免失了公道。玉湖本為天下之湖,豈應獨為權貴之所?」
此話說得頗重,幾乎直指其非。
然林軒華神色未改,仍是笑意溫和,緩緩道:「若玉湖任人攜來取水、放網撈魚,數月之間恐怕便污濁難堪、魚鳥絕跡,屆時只怕連這景致也不復存在。如今雖設限,卻也是為保其清淨原貌。白姑娘今日能見此澄湖幽水,不正是因為這番苦心?」
他頓了頓,指向遠處湖岸一隅,道:「況且官府也非全然不講情理,周圍幾處仍留有平臺,供百姓輪流賞景,雖無法踏舟臨湖,亦可一覽其秀色,算是對百姓有所回應吧。」
白雪靈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,只見遠處果然有一處小小的高臺,簡單木棚搭建而成,站著四五位百姓正眺望湖心,不久便見他們自動退去,讓位給後來的人。
她再仔細一看,湖岸邊竟分佈著數處類似平臺,只是方才湖霧繚繞,未曾留意。
如今細細觀察,果然每一處皆有井然秩序,來者有序,退者自律。
白雪靈心中微微一動,雖仍不滿官府私設禁地之舉,但林軒華所言亦不無道理。
此人辭令得體、應對周全,倒也不似市井中那等只圖私利之輩。
「地方官府在玉湖之上確有幾分巧思,方才小女子言語輕率,未察其中深意,還請林公子大人有大量,莫與我一般計較。」白雪靈說著,頓首一禮,語氣恭敬,舉止從容。
林軒華聞言哈哈大笑,聲音爽朗,道:「不知者無罪,白姑娘本意不過是為百姓請命,心懷仁義,何嘗不是美事?蘭陽百姓若得知妳這番心腸,只怕高興都來不及,豈會責怪於妳?」
語罷,他神情微動,下意識地望向白雪靈身後,似在尋找什麼,疑惑道:「咦?亦兄弟方才還在,可如今怎不見他人影?他沒跟妳一同出來嗎?」
白雪靈點點頭,微笑回道:「嗯,有些話,我想與林公子單獨商量,便讓亦真在艙內稍候片刻了。」
林軒華聽她此言,眼中微有波動,隨即帶著幾分調笑之意道:「那定是頗為要緊之事。否則以白姑娘惜君之情,焉能輕易撇下情郎,與林某私下談話?林某此刻,實乃受寵若驚啊。」
白雪靈聞言掩口輕笑,眸光一轉,語氣也頗為親暱:「也不過是一點小事罷了。方才在艙內聽得你與亦真討論生意經,說來說去,皆繞不出『食材』二字,可終究未能得出一條明路。小女子雖不通經營之道,然於烹調一道略有小見,故冒昧想請林公子賜教一二。」
林軒華聽得她竟欲議及飯館之事,頓時神情一振,興致大起,急忙問道:「哦?白姑娘可是對飯館另有想法?若真如此,還請不吝賜教,林某洗耳恭聽!」
白雪靈眼波流轉,語氣輕巧而認真:「在此之前,小女子欲請教林公子一問。林府經營飯館多年,生意頗佳,可曾從烹調手法本身下過工夫?」
「烹調手法?」林軒華微蹙眉頭,略感疑惑,道:「蘭陽菜自有其獨特風味,重鹹重香,皆為地方習慣。若輕易改動,只怕客人吃不慣,反生反感,豈不壞了口碑?」
白雪靈搖了搖頭,語氣柔和而堅定:「非也。我所說的,並非於原有菜式上胡亂更動,而是另闢蹊徑,研創一道全新菜色。」
林軒華聞言,目光略帶沉吟,道:「姑娘所說的我也曾想過,只是蘭陽地界所產食材有限,常用之物幾已用盡。要創新,談何容易?望姑娘明言一二。」
白雪靈聞言,神情肅然,緩步來回行走兩步,正色言道:「小女子初到蘭陽那日,便已留意菜色風味,此地人習慣重鹽重味,飲食多以醃製小菜為輔,一口菜得配一口水,方才順口。亦真吃慣了山間野味倒無所謂,可我這外地女子,實在難以下咽。」
林軒華微微點頭,這確是蘭陽風味之實情,從小便如此,自然不得覺奇怪,然而外人初來到,則未必能適應。他本想開口解釋,卻聽得白雪靈接著說下去。
「眼下時序已近秋末,晝暖夜涼,早晚飲熱湯茶尚覺安適,但日正當午,仍得配上重口之物來開胃,久之難免損胃敗脾。倘能備上幾道清淡爽口之菜色,既可調和味道,又能迎合部分客人口味,豈不是更好的選擇?」
林軒華聞言,目光深思,道:「姑娘所言甚是。實不相瞞,林某也曾想過,只是熱菜若做得過淡,入口寡然無味,客人只怕難有回頭之意,此法尚難定奪。」
白雪靈聞言,嘴角微勾,自信一笑:「正因如此,才需改從冷食入手。」
「冷食?」林軒華愕然,似未料她會出此主意。
蘭陽之地雖不乏冷菜,然皆為佐酒之物,味道反更重,若說既要清淡又要冷食,那是何道理?
他一時無法分辨白雪靈究竟是真有心得,還是憑空妄言。
白雪靈見狀,湊近半步,聲音低了幾分,語帶神秘道:「這是我府中流傳下來的祖傳菜譜,連亦真都不曾知曉,今日也算是破了例。此菜香氣悠長、滋味鮮明。多說無益,待遊完玉湖,林公子若不嫌棄,送我二人回去的時候,小女子親自為公子下廚演示一回,屆時林公子吃過,自可決斷去留。」
語罷,她眸光中泛起一絲調皮神色,卻又藏著幾分嚴謹的認真,似乎對自己這門手藝極有把握。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fjhEw4B4M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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