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軒華聽了白雪靈那番冷菜之說,心中雖有所動,然疑慮猶存,終究還是半信半疑。
他皺眉問道:「白姑娘撇下亦兄弟,便是為此事?可待會妳做那道冷食之時,他也在場,又為何支開他與我獨談?」
白雪靈聞言,眼波一轉,唇角微揚,笑吟吟地道:「林公子,你莫不是還不曾參透女人心思吧?」
林軒華一愣,伸手抓了抓後腦勺,老實答道:「這…倒也是真的。不過這與女子心思又有何關係?」
白雪靈神情不改,語氣卻多了幾分戲謔:「女子之道,貴在神秘。身懷千謎而不盡吐露,時近時遠、欲迎還拒,纔叫那些公子們念念不忘,久處亦不嫌厭。」
林軒華聽她說得似玄似俗,眉頭挑了挑,忍不住問道:「姑娘這話是說…」
白雪靈忽地語調一變,故作神祕地搖頭道:「天機不可洩漏。塵世萬象,世人好問十載,終落空空;與其拾人牙慧,不若守我芝草無根。林公子可得仔細思量。」
語畢,她還微微抬了抬下巴,宛若高人指路,姿態輕鬆自若。
林軒華一臉懵然,卻又像是真的被她唬住,愣愣地咀嚼她方才那些句子,一時竟辨不出真假虛實,只覺眼前這女子不簡單,話說得雲裡霧裡,卻又似是而非,教人難以捉摸,深不可測。
話既已談妥,二人便一道回到船艙之中。
亦真見他們歸來,眼角餘光掃過林軒華的神色,便察覺有異。
只見林某人原本爽朗明快的臉龐,此刻卻蒙上幾許迷茫,雙眉輕蹙,眼神飄忽,似乎還在回味方才的話。
他心中暗自嘀咕:「這人原本好端端的,怎麼出去一趟回來便像中蠱似的?難不成白雪靈對他下了毒不成?」
「事情都談完了?」他口中隨口一問,試探性地瞧了林軒華一眼。
可林軒華像是沒聽見,依舊陷在自己思緒裡,連面前那壺香氣四溢的美酒都未曾動上一口,只斜歪著腮幫子,神遊物外,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白雪靈見狀,便幫忙答道:「談完了。玉湖一帶熱鬧非凡,風物繁盛。待會兒我們下了船,順道可去市坊買些食材,晚點我親手為你們做頓飯。」
此話一出,亦真幾乎沒從椅上跳起來,臉色驟變,驚得下巴都差點脫臼:「妳…妳要做飯?!」
從龍陵至今,白雪靈何曾進過灶房?別說做菜了,連削根蘿蔔都不曾見她動手,如今竟說要下廚,這怎叫他不懷疑?
白雪靈見他大驚小怪,不禁粉臉一沉,氣得雙頰微紅,怒瞪道:「你什麼意思?不就是做個菜罷了,誰不會似的!若我連這都不會,那我當年是怎麼從——」
話至一半,猛然醒覺,差點將她那段翻越雪山、苦行求生的往事脫口而出,趕緊用手摀住嘴巴,將後半截吞了回去。
亦真見狀,心頭也是一緊,暗叫糟糕,好險林軒華此時神遊太虛,半點沒留心聽見二人交談,否則這番話若落了耳中,只怕疑竇更多。
「總之你給我好生盼著,包你滿意!」白雪靈語氣堅決,說罷便不再多言。
亦真只得乾笑兩聲,嘴上說道:「那是,那是…我一定用力盼,拼命盼…」
白雪靈瞪他一眼,他趕緊低頭裝作專心吃菜,手中筷子亂夾一通,嘴裡胡亂塞了兩口,心裡卻早已浮現出白雪靈系圍裙、手持菜刀的畫面,說不出的荒謬滑稽。
此時林軒華終於從冗長思緒中回過神來,一抬頭便見亦真獨自飲酒,眼神古怪地望著自己,頗有幾分審視之意。
他一時心虛,忙笑道:「哎呀,林某今日款待不周,竟讓亦兄弟獨酌佳釀,實在慚愧。」
說著搖頭嘆氣,似是對自己沒盡地主之誼感到歉疚。
這林軒華雖為掌櫃,卻性情厚道,處事謹慎,連這種小事都掛懷在心。
亦真哪會當真與他計較,遂笑著一擺手道:「林公子太客氣了。我倒是想問問你——你跟雪靈方才談了什麼?」
林軒華聞言,左右張望了一下,見艙內只二人,白雪靈早已不見蹤影,便道:「咦?白姑娘呢?」
「她說想去船頭賞景,要把玉湖風光刻在心裡。」亦真順口替她掩飾道。
林軒華一聽,笑了起來,眼神柔和,語帶豪氣道:「此處風景雖好,日後你們若想再來,林某隨時差人相迎,要遊上個百次也不成問題。」
亦真聞言,也不禁失笑,道:「林公子莫非忘了,我們此行還有要務在身,要往邊疆走一趟。」
林軒華擺手道:「這我哪會忘?可你們只是去接家中老母親,回程時總要經過蘭陽,屆時隨便叫個夥計探個路,到我府上來尋我便是,管它遊百次還是千次,林某自當奉陪!」
亦真聽他說得誠懇,心中頗感暖意,舉杯笑道:「那就多謝林公子美意了,改日若真來,還望你不嫌我倆打擾。」
怎麼每個認識的人都惦念著我們回去敘舊?難不成我與白雪靈二人真有這般驚天地、泣鬼神的魅力不成?
亦真心中犯嘀咕,眼看這話題若繼續下去恐怕沒完沒了,便果斷轉舵道:「言歸正傳,林公子,方才你與雪靈在外頭究竟談了些什麼?我可著實好奇得緊。」
林軒華聞言,正想開口相告,誰知白雪靈方才那一番話卻在腦中縈繞不去,餘音裊裊。
他遲疑了片刻,眼神飄忽,終是微笑搖頭,只說了一句:「天機不可洩漏。」
亦真聽得差點從椅上跌下來,頓時滿臉尷尬,心道:什麼天機不可洩漏?咱們是什麼交情,你這點事也要瞞著我?要知道,我可是為你說了不少好話,怎的如今連談話內容都不肯透個半字,這也忒吊人胃口了些!
林軒華瞧他焦急模樣,不禁暗自讚歎:此法當真妙極,男女皆中,果真是白姑娘心思縝密,手段高明,難怪能將亦真馴服得服服帖帖。
亦真還想追問,奈何林軒華鐵了心似的不肯透露絲毫,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扯著,氣氛倒也不算僵硬,正鬥嘴間,小畫舫卻忽地微微搖晃了幾下。
他們抬頭朝外望去,方才察覺原來不知不覺間畫舫已繞行玉湖一周,正緩緩朝湖岸靠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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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下了畫舫後,林軒華便照著白雪靈先前的吩咐,命隨從前往湖畔市集,採買些稍後所需食材。
待食材備齊,眾人剛要啟程,林軒華便當即吩咐道:「上轎,先去趟錦香居。」
「錦香居?那是何處?」白雪靈側首問道。
林軒華朗聲笑道:「自然是林家名下的飯館。白姑娘不是說要下廚嗎?此處食材精備、器具齊全,再適合不過。」
白雪靈淺淺一笑,語帶婉轉:「此時正是正午時分,貴府的錦香居正值人潮高峰,忙得不可開交,我們若貿然前去,豈不是添亂?不若直接回我與亦真下榻的客棧,林公子素來與掌櫃交好,借個灶房應當不難,況且此去也需些時辰,正好避開客流高峰,也不致於為難他人。」
話說得既婉轉又體面,換作常人早已點頭如搗蒜,林軒華果然聞言便道:「姑娘思慮周全,林某聽令便是。」
亦真在一旁聽得滿臉陰沉,心道:那可是別人家的客棧啊,這一借灶房說得輕巧,未免也太不把人家掌櫃當外人了吧?我話都還沒開口,這倆人就一唱一和地決定了下來,這林公子財大氣粗的模樣,實在令人無言。
再說我一連問了幾回,對方全給「天機不可洩漏」敷衍了事,如今連灶房都要借人家的,乾脆你們直接把客棧買下算了。
不過話說回來,也就是做頓飯而已,頂多燒焦兩道、鹹死幾個人,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…
回程途中,白雪靈似乎興致頗高,一路笑意盈盈,不時撩起簾幕觀望街景,目光炯炯有神,臉上透著一抹孩童般的愉悅。
她所乘的那頂轎子,繡著金絲大字「林」,一望便知乃林府所用。
轎中坐著一位傾國傾城的女子,容顏絕色、氣質靈動,時不時還朝街旁行人揮手致意,一顰一笑,皆惹得四方目光駐足不前。
「林府何時多出這等美人?」有路人低聲竊語。
「莫不是剛娶進門的少奶奶?」
「早知道就去林府當個家丁,說不定還能有點近水樓臺的福份…」
幾個青年看得眼都直了,羨慕得咬牙切齒,心中各自盤算:改日林府若再招人,就算傾家蕩產,也要設法混進去瞧瞧這女子芳容。
而另一頂轎中,亦真卻是半倚轎角,懶懶地打著呵欠,心中只覺這趟來回雖說遊覽玉湖、賞景飲酒,但光坐轎子便去了大半日,實在也沒多大意思。
相比之下,白雪靈顯得格外自在灑脫,不僅與林軒華談笑風生,還不時與抬轎下人閒聊家常,談話中親切有禮,絲毫不擺架子,眾人無不對她心生好感,轎隊中歡聲笑語絡繹不絕。
亦真從後頭望著她與眾人談笑風生的模樣,眼角微挑,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淡笑,心中不禁暗忖:等會的菜色,還真是越來越令人期待了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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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眾人抵達客棧,林軒華立刻吩咐隨從前往附近暫作歇息,只留下那名名叫林年良的得力之人隨行照應。
此時,客棧內果如白雪靈所料,雖尚有些食客在用膳,卻已過正午高峰,廚房忙碌漸歇——似是萬事俱備,只欠開灶。
掌櫃的正與幾名小二站在一旁低聲交談,忽見林軒華帶著兩位昨日入住的貴客匆匆進門,當即神色一凜,忙迎上前來,笑容堆滿臉道:「哎呀,我還當是哪位貴人,原來是林公子駕到,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?這才出門沒幾個時辰吧?」
林軒華微微頷首,面容含笑,客氣卻不失分寸地道:「途中有要緊之事,山水風景只得擱下,還望掌櫃行個方便,借用你這灶房一用。」
「借灶房?」
掌櫃愣了下,滿臉狐疑,心中暗想:你林府家大業大,底下飯館何止十數,單說那錦香居便是城內首屈一指的大館子,怎的今日偏要屈尊來借我這小客棧的灶火?
這念頭雖沒說出口,卻掩不住臉上那一絲不解與為難。他遲疑道:「這、這怕是有些不太方便…」
林軒華聞言,語氣陡然一轉,聲音微微拔高:「掌櫃的是擔心我在你灶房裡動手腳不成?」
此話一出,掌櫃驚得如被驟雷劈中,忙擺手辯解,額角冒汗道:「不敢不敢!小的豈敢懷疑林公子清譽,萬萬不敢!」
「那便是怕我胡鬧一通,砸壞你那鍋碗瓢盆?」林軒華聲色俱厲,語氣逼人:「林某若真有失手之處,自當分文不欠,悉數賠還!」
掌櫃聞言,驚惶之色更甚,喉頭滾動,說話也結巴起來:「林…林公子誤會了,小的只是…只是怕灶房污濁簡陋、地方又窄,實在委屈了公子大駕,才想勸您回貴府使用自家廚灶,這才更體面些…」
林軒華搖了搖頭,語氣雖沉,卻也恢復了幾分平和:「此事我心中自有分寸,掌櫃毋須多言。我只問你一句,借與不借?」
這句話語音不大,卻透著一股沉穩壓人的氣勢,語畢之後,整間廳堂霎時沉寂,彷彿連空氣都停滯了一瞬。
掌櫃張了張嘴,仍未答話,林軒華卻已端坐桌邊,從容自若地接過小二遞來的熱茶,抿了一口,這才緩緩開口,聲音不緊不慢,卻如同錘子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:
「掌櫃的,你可還記得你這家客棧從何而來?所有食材皆由林家運送,價格還打了八折,這事你不會忘了吧?至於這塊地皮,若非我林府出面墊銀為你擺平糾葛,你今日怕是連招牌都還沒掛起。開業當日,是誰親自來捧場,你自己心中有數。」
掌櫃面色大變,臉上冷汗直流,從額角滑至下頷,連鬢角都濕了一片。他一時語塞,兩眼滴溜溜轉,卻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。
一旁的亦真與白雪靈看得目瞪口呆,不禁對望一眼。
亦真心道:林公子這番口才與氣勢,何止是掌櫃無招架之力,連我也聽得差點拍案叫好。
平日裡對我總是彬彬有禮、笑語輕柔,怎料談起正事竟有此等殺伐果斷,果然是商場中打滾多年的人物。
他目光掃了眼四周,見這客棧規模雖不大,但打理得乾淨利落、裝潢雅致,想來是下了不少功夫。不過照林軒華方才所言,這處客棧若無林府暗中扶持,只怕根本無法營運至今,難怪林公子話語間毫不客氣。
掌櫃的沉吟許久,終於低下頭來,語氣低伏道:「林公子說的是…小的自當領情。只是小的有個不情之請。」
林軒華淡然道:「講。」
「還請給小的一個時辰,好讓灶房收拾妥當,擦洗乾淨,再請公子動手。這樣也好讓小的心安些。」
林軒華聞言笑了,點頭道:「也行,那便一個時辰後再說。到時我會與這兩位一同進灶房,其餘人等一律不得入內,明白?」
掌櫃連連點頭如搗蒜:「明白明白!小的這就安排人手去整理!」
說罷,他趕緊招呼小二,與他們匆匆退下,不多時便不見蹤影,只剩堂內幾人相對而坐。
亦真與白雪靈落座與林軒華同桌,亦真笑道:「這掌櫃識趣,還先清掃灶房給我們用,倒也挺有良心的。」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jc6DoTdNU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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