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心：诗之王（Rex Poetica) - Transcription From an Alia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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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她首先同她说了那个女主角的结局——你记得她吗？鲜活而和死亡无关的月亮，我用了那么多年才从心底最后的善念中挖掘出的化身。她说，我不怀疑，是因为我需进入她心中，知她所想，见她所感，所以我必须，小心翼翼地，控制我的脾气。她温柔，我便不得轻狂，当她尚为诸生垂泪，我无能冷漠。你记得——对，你记得她最后被自己冷酷的女儿所杀，但这历史的成因和机制都远超曾经我们朦胧所知的。那不再是一个人杀死了一个人，一种记忆杀死了一种记忆，在她和她女儿身上，交织的两个世界，两种水火不容的观念，通过那极为特殊，逐步显现而恰然环合的剧情所显示。我听见了愿望，我确信了众生的罪恶，而，在她绝望的一刻，我的善念得以自由。我终于得以冷漠。她的死亡带来了我的自由。

——和最初的设想好不一样。

不一样，对。我们那时候不知道她为何而死——也就不知道，她将因何复生。死是可憎的，愤怒和疲倦仍闷燃在我心中，但死，尚不是绝望。我感到一种命运必然达成。我知道她为何而死，我就知道了她为何而生。

我会将她复活，而，这，在三年之后，才是我真正的任务。

——一定很累。

累！我不记得我说了这个词多少次，现在，无论面对谁，无论看向哪儿，这个词欲从我口中涌出——累。我感苦不堪言，对万事厌倦，仍然，前方是希望，不管我的心现在作何感想。

让我告诉你我转变的一些原因。

你知道我很长时间以来都是个唯物主义者，或者说，我不妄言神迹。我从来谨言，所以我几乎无法言之有物——没有任何事对我来说是确信的，除非我确切感觉到了它。

现在，它就是。我感觉到了它，因为一桩复杂的案例。它很复杂，但我必须说给你听。

我曾有过一个朋友——你记得她，很好。

我曾经反复向你抱怨，我讨厌她，对吗？我确实讨厌她，但我对她更是疑惑的。我厌恶她，但我没有资格这么说——我们绝交了三次。三次她都让我在极度的厌恶和痛苦的友善中挣扎。每一天她都以拥抱使我迷惑，用她的行动——或许是她的本性，让我想尖叫。想狂吼，想揍人。我恨她，但为什么？

自从你走后，她是唯一能和我说话的人。因为她没有看我的书？

部分，但不是全部。你也没有看，但我们现在交流，我坦荡可言，我不讨厌你，一切都像过去般友好，在几句话之间，因现实的无奈产生的断裂就被填补，我们链接在一处——但，她，不。

她让我在每次卸下心防时感到恐惧；她的本性让我愤怒。

是她将我推进了那个绝望的深渊；她的举动一步步让我相信了这个世界是无可救药的。是她杀死了那个女主角——是她终于放了我自由。

而这一切都像是命运。我告诉过你吗？她就出现在我决心要放弃理工科的学业，投身写作的那天晚上——就在我要放弃这尘世的那天夜晚，她出现了。如果她不出现？这改变是剧烈的，命定般的。这书不会达到如此高度。

那是如此地——美。如此地真实，壮烈，绝望——哪怕在我梦中，我也不曾预料我的手会生发出这样的奇迹。

我想知道为什么。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——生发了她，这么一个人。

为什么她说着爱，却伤害？为什么她时常念着我，却不看真正的我？那是做戏吗？那是疯狂吗？因为她力所不能及——不，我见过她。她的身体很好，睡眠充足，她有比我更宽裕的时间，而工作量也不大。她不像你。

——要不要亲自去问问她？

不。我不知道怎么说。跟她说话很危险，很烦躁，让我难受，不到万不得已，我不想去和她说话，但我……

我有种预感。很奇怪，我不知道为什么。我觉得这件事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了结。

我要去西藏了。她是个学佛的，喜欢西藏这个地方。我想到这个地方，就想到她。这是预感，还是恐慌？

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地方。

但，无论怎样，是的。现在，看着你，我更加确信了，我将原谅这一切，起码，我会努力去这样做。

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：哪怕她生活闲散，她的心并不安全。这两天，为了写自传，我去翻看了她四年来的动态，发现了我自己的疏忽。如果我不是在花时间为那些情绪化的，浪费时间的动态和活动大发雷霆，酝酿怒火——我应该知道，自从她遇见我开始，她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。她很懒散，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，因为世界不会停止压迫任何人，而某种程度的轻松，意味着某种程度的严峻。

也许我只是不喜欢她的傲慢，谁说得准呢？我绝对认为她没有资格来指导我——或许我认为她没有直视我的能力，给我足够的尊重。

但那都过去了。我想要放下。我想要她忘记我，不要继续在她的微博里念叨一个不存在的我。

我不想对一个记挂我的人冷漠——哪怕那被记挂的人不是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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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噢……

“我起初不知道为何你忽然开始信神，但如果是这样，似乎确实情有可原。一切都太巧了。”

她笑了。

“谢谢你，阿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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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知道她如何认为——一个人将得到升达。

她抚摸着灌木的叶。

但我确信，唯一使人能穿过这试炼的方法，是做自己不惜一切也想做的事，而如果这是对的，那将是千难万险。

她沉默片刻。当然，这同样也不是她的道路。

“我已经不大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。不过你说得对，阿协，我也感到大部分人是无法交流的。他们根本不思考任何事。”

“是的，他们的灵魂太污浊了，被封闭在肉身里，或者，本来，含量就十分少……你相信灵魂吗，阿醒？”

“算吧。大概不是那种宗教意味上的，但，如果谈及精神性的东西，是的……”

“是啊。我认为是有灵魂的。我开始相信一切的本源应是灵作的，然而，为何这个世界，对于灵魂来说如此残酷？为何弱肉强食的生死循坏是这世界的底层逻辑？”

“我那个朋友时常和我说起善念。她相信世界的本源是善的。”

“我不相信她。我不相信这个动物彼此吞噬的世界——不相信我降临在这世上是报应，不会在罪恶中希望每个人，平等地幸福，不受苦。”

“我相信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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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我告诉你我将拓展的这个世界观：宇宙乃由灵生发的存在，在天地间为这眼不可见之物，在身中为我们所知的心。

我们的灵魂自大源生发，周游诸界，为的是向造物主呈现，祂自己也不曾见过的事物。

那超越万物的爱。

我们无法相信任何根源，却可以相信——这成就爱的力量就在，也只在我们手中。

因此我们一刻也不能懈怠——堕落或者追寻爱，只有一种选择。

好吧，她对我来说太懒散了……

我会将这个故事联通未来和过去，为了表明那唯有一件事——这件事没有偶然的余地。

爱一定会被实现，我的礼赞将上达天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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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爱……”

她听这热情澎湃，最后却，还是免不了一些老尴尬习惯的话语，只是纯粹地思索着。

“阿醒现在还希望这有个心心相印的人吗？”

“啊……”她顿了顿：“希望的。”她笑：“但是希望越来越渺茫了就是……”

“这个世界对爱确实很残酷。爱是灵的产物，灵却被困在肉身的樊笼中，面对种种阻挠。”海英慈揉捏手中的花叶，不由深深叹息：“仍然，我们不得不追寻，思考，忠实地记录着。这或许就是我一生的意义吧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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倏忽，电话那端又沉默了，令她挑眉，不知自己是否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。

“阿醒？ ”

“啊，没有。”她回答：“我是在思考。”

“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思考过了。我不是说了吗？每次和阿协说话，我的某一部分就像活过来了一样——开始思考，想组织语言，说点什么……更言之有物的。”

她的语气高了些：“阿协……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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啊？

她有些惊讶。

“我倒觉得变了很多啊。”

“你还是那个对艺术创作如此纯粹的人。”她回答：“我现在的工作就是辅导那些希望进入美大学习纯艺的人，但，说实话，这些年来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阿协这么纯粹的学生。”

“我遇到过一个和阿协有点像的学生，也是像男孩子一样，头发很短，放弃了理工科学业，来日本学美术。她对人类社会很绝望，一心想要帮助动物。”

“我——”她挠了挠头：“我倒不是那样的。顺便，阿醒，我现在的头发已经很长了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只是有点像。她不是你——那个时候我就想，果然只是有点像。”

“说来也是奇怪，那些艺术学生最渴望成为的，就是阿协这样的人。”她说：“但阿协经历了这么多啊。”

她沉默了。

“那确实是很多……”

她像上了年纪般，不断地感慨，向寝室走去。

她不再和她将那些沉重的事；夜已经深了，但像过去一样，两人不停地聊着——聊那些故事情节的设计，分享画出的插图。两年前，当两人每周聊天时，她们笑着说自己像《小姐与流氓》里的两只小狗，互相喂意大利面吃。

“所以，这里的情节是这样的——最后，他就这样变成了神——”

“啊，我能认同 !听到这个情节，果然是觉得，难怪变成了神啊！”

海英慈大笑起来。

“其实和最初我听到的大纲，差别也不大呢，只是丰富了很多。阿协一说，记忆就慢慢回来了……有一种……很感动的感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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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果园大丰收？”

“……孩子生出来了！”

哈哈！海英慈乐不可支。大约六个月来，她第一次这么放松过。

“对，生出来了。真不容易。”她说：“我现在可是全宇宙最骄傲的产品经理，八年了，我终于实现了我对产品的全部构想。为了产品，我无所不用其极……我能做到一切……终于，将产品的命运握在了自己手里，而不是那群商业公司手里……！驱逐资本，恢复纯爱……”

“啊啊，我又想起当初的惨状了……”

“我们好像已经被背刺很多次了。”

“一直都在被背刺……”

阿醒也似很高兴般。

所以这分离的日子，重逢的日子，究竟都是什么呢？

不管了，先沉浸在当下吧。

“不过，怎么说呢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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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说：“……阿协会成为这么优秀的‘产品经理’这件事，好像我从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了。”

“啊啊啊啊啊啊……这真的很好笑了！原来阿醒这么了解我！”

“是啊。”她笑笑：“其实我现在对阿协的感觉，还是和第一天看见你的时候一样。”

“欸，那是什么感觉？很……蠢萌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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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有一轮明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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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‘这个人是个天才啊。’”她回答：“从看见你的文字开始，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。”

“所以我真的很感动，阿协你坚持下来了。抱歉，我说话有些慢，因为每次和阿协说话，也是和第一天一样。”

“我只是想把我能想到的赞美之词都说出来而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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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要说哪一瞬间，她真的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在忽略一些很明显的事情，南辕北辙，伤口撒盐，可能就是这一刻。

她抬起头，任由时间落入她的眼中。

不过她必须要这样走——这样离开吧。

这都是为了将我所有的钢精，炼化成真正锋刃的过程。

我必须成为‘诗之王’——我的诗篇将为之战斗。

所以，我才将这本书，叫做，“诗之王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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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，我觉得吧……啊，首先，当然谢谢你，阿醒。”海英慈闭上眼，轻声说：“谢谢你当我第一个朋友。”

“……然后，我也没有什么天才。”

“只是因为你的心中也有爱而已。如果有一天，你仍然觉得你需要见到这份爱，就来读这首诗吧。”

“感谢爱让我们相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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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我原谅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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