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BOY-FRIEND”
这个故事的结尾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拉萨午后——我们之所以这是结尾,是因为这一事件决定性导致了日后某件事的发生,而至于更精确来讲,这件事发生的原因亦在很久之前就已确定,因此,从各种意义上来说,它都可以被认为是,命中注定的,而从前日看来,它令人疲倦而困惑;人不禁自问,走了这样长的路,来到这看似仓促而无意义的结局前究竟是为什么;相对,自后日看来,一切的动作都像被凝结般缓慢而僵硬,被一种巨大的推力裹挟向注定的质心,有,也唯有那时间中的阳光与天云是如此恒久,璀璨,赋予其命运的尊严。
我们不会在此拖延或卖个大关子——此事将在最初就被说明,结局,在这一次重逢后,海英慈和E将分开,而,这会是,很久,很久——或许只比永远少一点。
哪怕是一向乐观的E可能也无法否认这点,因为当海英慈问出那关键的问题的时候,E说:“我去问问菩萨。”她投了个骰子,像她以前那样,而海英慈志得意满地等着,果然,看见E回答:“菩萨,可以将这件事说告诉你。”
在那之前,坐在离布达拉宫三条街的一个露天咖啡馆前,海英慈吃着薯条,问E:“谁在看我的微博,把这件事告诉了你?”她知道E肯定是不会看的。
“是那个人,你记得吗?Deis,那个做母权研究的博主……”E说。
“她啊。”海英慈回答,真心实意:“这次我得好好谢谢她了。”
然后,她转向了下一个问题。阳光偶从云层间流露,洒落在她的墨镜前;在黑暗中它已然美丽,但她不能用眼光直视,以免灼伤自己:
“你说的那个男性‘神人’是谁?在这六个月中,你认识的一个男网友吗?”
“是的。是一个和你同省的男子,比我俩都小一岁,大学时才觉醒创作技能,是个究极巨蟹座,所以全名为巨蟹座神人,回避型人格,非常自闭,创作人格不直接,很难见到。”
“也就是说,我和你啊,我们两个可以交流对话,直接用长文字互通,但和他是不行的。”
“对不起,是在他身上,我才反省,曾经在和你交往的过程中,确实是太在意自己行动的‘正确性’,太路径控制了。”
“对不起!我现在才学会……”
“我不应该顾虑那么多形而上的对错,这其实也是一直在变动的。如果我真的相信爱,也只相信爱,我就给……一定不会有什么糟糕的结局……”
再次是哭泣的表情包。海英慈彼时已心软,随口安慰了她几句,又开始问和与这个意料之外的破局客有关的问题。两人的关系在过去三小时的聊天中已缓和,然她心中却因过去种种的反转充满戒备,开始对她未知的信息进行探究。
E在海英慈休息的一个小时间又发了条动态,内容是:“大行普贤菩萨叫我去练牌技”。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海英慈问。
“因为与这个人对话很难,他的雷点很多,而且晕字,每次谈及话题,他能不能明白,并且愿意和我对话都是未知数,所以有点像赌博。”
“噢,这么麻烦?”海英慈挑眉:“所以是为什么想跟他聊天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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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这是有点奇怪的,当海英慈后来去翻开这些记录的时候,发现她自己,在这个时候,哪怕经历了这么多——仍然相信E。相信E的伪装——她相信,那个追求着大道,爱着众生,而哪怕只是因为自身的软弱有种种缺陷的E,不会这么做。
她试着就她自己的经验,帮E提些意见,比如说,“如果这是个创作者,也许可以直接跟他聊聊他的作品。”——我们最纯粹的愿望就是人们能体会这颗心生化的美的极致。这就是我们生命的意义,没有比这更大的恩情和陪伴了。
她试着提醒E:如果这个男人性格这么难以相处,一直不回应你,小心被他钓鱼。
她甚至认可了E的举动,认为她再一次,像她最初向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伸出手是个了不起的举动般,说:“希望你能打破性别的壁垒,形成创作者的大团结。”
但海英慈太单纯——也其实太容易心软了。
E其实甚至没有向她隐瞒最后的实情,她说:“是一阵业风将我带到这里的。”
她那时没有意识到,尽管她之后很快就明白了——这是E的报应;这是一场绝无美丽和飘渺的人间纠缠,一件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的事。
这是一场恋爱。E爱上了一个男人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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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我能看他的作品吗?”
“还是给神人留点隐私吧。”
海英慈有些奇怪。作为创作者,公开发布的作品,有什么隐私可言的?这样的情况,虽然不至于没有,但绝对是很少见的。她感到E在隐瞒什么。
“嗯,好吧,就说说他的创作圈?他是搞绘画,文学,还是音乐的?”
“他是不是唱国风嘻哈的?因为我看你这几个月来能和男人交互最多的就是这个圈了……”
E沉默了一会。她击中了范围。
“我投个骰子问一下。”
然后,那句话就来了:
“菩萨说,可以告诉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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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确实是个歌手;他在网易云有几千粉丝;他有几首歌有上万收藏,某种程度上,他确实已经是个音乐人。他用一种含混不清,吞字而乃使之流动的方式推动旋律,乃至海英慈在初听他的歌曲后就皱眉将这首歌停止了。她此前从未意识到她喜欢编曲清晰,恢弘而庄重的曲子,或者,诚恳来讲,她带着很强烈的古典偏好在几乎所有艺术倾向上。该如何描述?
她知道这歌手想表达什么,但她却没有耐心听——而,刹那,她感到这就是她和E之间的差别,她们的艺术审美是相类而皆然不同。这歌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让海英慈想到了E的风格,飘渺,似愿以此将人带入生化的境界中,但对海英慈来说——她更愿意这幻生的狂澜席卷整个世界。
“……很中国风,恭喜你们会合。”她确实也诚心道:“他的词写的不错。我认为现在中文母语者在文字拓展方面大有可为,你们俩要是能妥善交流,亦不失为善事……就是吧,他有点儿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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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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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,他的歌曲是他意图平衡阴阳的结果,本人嘛……”
E发了个流泪兔头的表情包:“还是挺男的,所以有的时候我也是被创得很难受。说脏话这点,真是……”
海英慈眯眼:“所以你为什么跟他聊天,额,那什么……”
“……为了帮助他,找到自己创作的路。”E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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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“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?”Deis说——她就是替E观察到了海英慈的那位网友,缘分颇深,两人的大学竟在同一条街上,得以出来约饭。那是近一个月后,那歌手的生日当天,E,照计划,要向他“表白”。
虽然真正的表白信,是海英慈写的。
“说实话,我一开始甚至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个男人——不。她没说她喜欢——“他”,但怎么说,我也恋爱过,能感觉到她纠葛的心情,是直到差不多你回来了,她才告诉我,这是个男人。“
“然后,到了现在——我帮她P过图,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恋爱咨询,她忽然开始强调——她只是想帮助他,而无所谓,是否跟他谈恋爱?”
“我不理解……她真是个特别的人。”
“特别?”海英慈吃了口苦瓜,再度,满脸厌倦:“我看是特别……”
她把口中那个贬义词咽下去了,换了一个:“——特别复杂吧。”
她又夹了一筷子土豆,像有点反胃:“我不知道你和E交往了多久,但,以我的经验来看,Deis,我建议你不要从她的字面意思理解她。要明白E是什么,既要看她说了什么,又要看她做了什么,既要相信,又要不相信,最后,你可能会有——更准确的理解。”
她最后总结,带着一种深深的否定:“总之,她做这样的事,我并不惊讶。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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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帮助……”
她琢磨着这个词。噢,怎么了吗?E问:我的朋友?
她看向那苍透的天空;从此处,到彼处,从现在,到未来。E曾经来过拉萨——她会和她从这天空中看出同样的东西吗?不会。也许在那个她的心变得柔软的午后,她无法将这句话如此鲜明地说出口,而有些事扼住了往昔致命的流淌。祝你终得平静!朋友,她说,我爱你。
但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复原了;只能上升,上升,突破。
自从去年九月以来,她再也没有对她用过那个,她们之间的表情包,说着,我爱你,朋友。
尽管在这之后,有那么一次,她几乎要说出口。她想说,终于,终于,你愿意改变了——只要你改变一点,我们就能是朋友。让我们做彼此心灵的支柱吧,给彼此这珍贵的灵光,让我们践行这朴素而珍贵的爱吧。
如我们所言,所诗,所书……
那是她从西藏后回来的一个晚上,她们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一点,她在和E说,能不能请她明天,看一段她的小说,给她一段评论。“对不起,我实在还是没有进步到,一年干到头,但不要一点反馈的功力啊。”
“噢,当然,当然!”E说。海英慈很感动——那旧的感觉回来了,那是很久,很久以来,她的第一个同行者……另一个诗人……
她睡了下去,不知为何,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悲伤,于是,不久,她又抬起了手机,跟E讲了讲,她那时想到的故事。她高兴,怀着温柔的心情说着。
E没有回复,像是在聆听。海英慈说完了。那是她难得,或者,又与身俱来的脆弱——啊,谁不知道呢?没有人生来就是钢筋铁骨,我们都曾是这悲喜交加的肉体凡胎……
E回复时,给出的很大一段。而刹那,海英慈的眼湿润了,她心想,对,是时候了,这试炼已经结束了,是时候,回到那……温暖的生活中了……
她从未知道过的温暖……
E说:我愿成为你最忠诚的朋友。我将——永远,不会背叛你。对于你过去经历的一切,都使我痛心。如果你能给予我一次机会的话……请让我爱你吧。我将向你宣誓,使我的所能成为你的所能,我的爱成为你的甘泉,我所在之处成为你永远可以安放身心的第二故乡,直到永恒。
当我在说出这些的时候,我是快乐的。因为这些想法的焕发——只是因为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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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我似乎记得你以前也是……装作想和某个人聊天,了解她的作品,其实是想帮助她纠正一下不好的倾向……”
“哈哈,有时候社交也是要技巧的。”E轻松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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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很感动。”海英慈说:“谢谢你。”
她想说:我知道这是莫大的关爱。我一定也会回报你的,请你也原谅我过去对你潜力的不信任——
但她从来没能说出口。
“……路路,为什么感动呢?”
海英慈微愣。
“我以为这是写给我的呢……”
E翩然回答:“啊,对路路,自然是一样的。但如果对你,可能会更文学化一点……”
“啊,原来只是一段direct address吗?”
E终于维持不住了。
“其实这个是,我给他的信里要写的。”她发了个有些无奈的表情包:“你看这样行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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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“她啊,什么神,什么仙,我听不得这些。”海英慈和Deis讲:“她就是个无法控制自己,能力有限的凡人罢了。”
Deis当然不想她这样,会对着另一个如此“大放厥词”,只是沉默地听着,但海英慈同她,沿着大学的街道散步,等着E的告白结果,冷笑道:
“反正我是受不了她了。她现在是欠着我的读后感——不过要是后来我实在是烦了她跟这个男的,我到了七月份就会再离开。”
“她太让我失望了,本性难移。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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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你能意识到,你从来没有说过,痛心于我的遭遇吗?”
海英慈删除了先前的句子,面色空洞——或者,只有一种对于自己的责难。
她竟然敢信任这个贱人第二次!
哈,哈——哈 !
好一个仙风道骨,和那重色轻友的凡庸女子如出一辙。
“你竟然把我最想听到的话,给了这个好像,也没艰难到哪儿去的,男人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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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那个时候,海英慈是玩笑式地说出来的——只是,她在心里决定了,她要让E坠入地狱——去她该去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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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时候,或者,在其余的一些时间,像是E以战略般的口吻说出,她需要“色诱”这个男子,好捉住这个男性心中唯一的柔软,得以施加她可以的帮助时,或者是,她在焦头烂额的赶稿期间,去接E的电话,只是因为E没有勇气听这个男子给她可能的冷遇。
“我不敢啊!我真的,真的,受不了这个……”
“有什么好怕的!不要被你过去的创伤控制!”海英慈呵斥。
那段时间的多重进行想必给她半个月后身体的透支奠定了基础,仍然,也许这战略到底是对的——最薄弱的地方就是突破口。也许有一天,E和那个歌手真的能终成眷属,共同有些进步——就像海英慈也在利用自己的弱点般。
她在利用自己最后的同情心;那奔流在冷漠和仇恨上的同情,让她能告诉E,不要怕。让她能告诉E,你很好。
尽管我是这么恨你——而只有这样,我才能彻底自由。
内心深处,她真心感谢着这个男人的出现,让E真正痛苦,真正反省,让E再也无力,甚至给予她足够的友情,使她感到愧疚——让她意识到,她从来没有过饮食享乐,爱恋团圆的奢望——她不要赢——她要百战百胜。
因为她挑战的是那不可战胜,她要改变的是那永劫不变。
冠冕找到了她,而非她找到了冠冕。
诗之王将要凯旋。
E说她知道——但她不知道,海英慈究竟已跨过了怎样的试炼,乃至天地相分,她们再也不会,相互纠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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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这些时候,她应该,要回到拉萨那片天空下,在摄影师的吆喝里,感受风的吹拂,知道,连菩萨也默许了,她和E,最终的分道扬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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