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的餘暉如同融化的金子,灑在寬闊而渾濁的河面上,泛起粼粼的波光。河灘上,好不容易才升起的那一小堆篝火,正噼啪作響,冒着青白色的煙,努力地散發着微不足道的溫暖。
老李手持一根臨時削尖的長樹枝,赤着腳,小心翼翼地站在沒過腳踝的淺水區。他雙目圓睜,屏息凝神,全神貫注地盯着水中。已經快一個時辰了,他幾乎沒有動過一下,如同石化了一般。其餘衆人,則都圍坐在火堆旁,目光期盼而又焦灼地望着老李的背影。
他們所有的希望,都寄託在這位經驗豐富的老獵人身上,期盼他能從這條大河中,爲他們帶來救命的食物。
突然,老李手中的樹枝如同毒蛇出洞般,猛地向前一戮,濺起一陣水花!
“中了?!”錢管事失聲叫道,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老李迅速將樹枝從水中抽出,只見那尖端上,赫然穿着一條不過巴掌大小、通體銀白的河魚!那魚還在徒勞地扭動掙扎着。
“有了!有魚了!”王大牛第一個歡呼起來,聲音因爲過度興奮而有些變調。
緊接着,老李如法炮製,又陸續叉上了兩條大小相仿的河魚。他還在岸邊的濕泥中,摸索到了一些拳頭大小的河蚌和石螺,雖然數量不多,但加起來,也勉強夠他們七個人打打牙祭了。
當老李拖着疲憊的身體,將這份來之不易的“厚禮”送到火堆旁時,所有人的眼中都迸發出狼一般的綠光。
“快!快收拾了!”載湉也難掩心中的激動,聲音有些顫抖,“先熬魚湯,給石頭和東海先生補補身子!”
錢管事和趙虎立刻動手,刮鱗、去肚、清洗,動作雖然因爲虛弱而有些遲緩,卻一絲不苟。魚肉很快被片下,魚骨和魚頭則被投入那口小陶鍋中,加入了河水,架在火上慢慢熬煮。河蚌和石螺則被直接扔進了火堆旁的熱灰中,準備煨熟。
一股久違的、鮮美的魚湯香味,混雜着河鮮特有的淡淡腥甜,很快便在河灘上瀰漫開來。這香味,如同最霸道的鉤子,勾動着所有人的味蕾和早已空空如也的腸胃,讓他們備受煎熬,卻又充滿了甜蜜的期待。
第一碗乳白色的魚湯,依舊是先緊着石頭。東海先生親自用小勺,一點一點地喂進石頭的口中。也不知是不是這魚湯的鮮美喚醒了他,石頭竟微微睜開了眼睛,雖然眼神依舊渙散,卻本能地吞嚥了幾下。
“石頭…石頭他嚥下去了!”王大牛在一旁看得真切,喜不自禁地叫道。
東海先生和老李也各自分到了一小碗魚湯,那溫熱鮮美的湯水下肚,讓他們蒼白的臉上,都泛起了一絲血色。
剩下的魚肉,則被仔細地分成七份,每人一小份,連同那些煨熟的、散發着焦香的蚌肉螺肉,衆人吃得是贊不絕口,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。
這一頓,雖然依舊談不上豐盛,但那鮮美的魚肉和河鮮,卻比之前那點山鳩肉更能補充他們虧空的身體。
吃飽喝足(相對而言),衆人的精神都好了許多。老李的傷勢雖然還未痊癒,但臉上也有了笑容。錢管事和兩名護衛更是覺得力氣都回來了不少。
夜幕降臨,河灘上升起了篝火。這是在深山洞穴中不敢奢望的。跳動的火焰驅散了黑暗,也帶來了溫暖與安全感。河水在不遠處嘩嘩流淌,彷彿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。
錢管事主動承擔了上半夜的守夜任務,他讓老李和兩名護衛安心歇息。
載湉裹着身上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所謂“龍袍”,靠在一塊大石頭旁,望着天上的點點繁星,以及那條在月光下泛着銀光的寬闊大河。
“這大河…也不知究竟通向何方。”他心中默默地想道,“是能引領我們走出絕境的生路,還是…通往另一個更爲險惡的未知?”
他知道,這條河,將是他們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,唯一的指引。他們的命運,已與這條奔流不息的大河,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。
篝火的餘燼在晨曦中散發着最後一絲暖意,混合著淡淡的魚腥和水汽,構成了一種獨特的、屬於河灘宿營的氣息。河面上水汽氤氳,初升的朝陽將遠處的薄霧染上了一層瑰麗的金色,也將這條奔流不息的大河照得波光粼粼。
這一夜,衆人雖然依舊睡在堅硬的卵石灘上,但腹中有食,身旁有火,耳邊是沉穩的河水奔流之聲,比起前幾日在深山老林中那種食不果腹、時刻擔心野獸侵襲的夜晚,已是安穩了許多。
天色剛亮,老李便又悄悄起身,拿着那根削尖的樹枝,再次來到河邊試探。他的運氣似乎並不好,忙碌了大半個時辰,也僅僅是僥倖叉到一條比昨日更小的手指長短的河魚,外加幾顆小小的石螺。
“李先生…今早水霧大,魚兒都躲起來了,就…就這麼點。”老李將那點可憐的漁獲遞給錢管事,臉上有些慚愧。
“有就不錯了!”載湉卻是精神一振,“聊勝於無!快,收拾出來,還是先給石頭熬湯,剩下的,大家分潤些,多少能墊墊肚子。”
衆人自無異議。依舊是先緊着傷勢最重的石頭。東海先生小心地將那幾乎看不見多少油星的魚湯喂給石頭,石頭今日的精神似乎又比昨日好了一些,至少在被喂食時,眼皮會微微顫動,喉嚨裏也會發出輕微的吞嚥聲。
“陛下,石頭今日氣息似乎又順暢了些許,眼神也彷彿有了些微光彩。”東海先生欣慰地道,“這河邊空氣流通,不像山洞那般憋悶,又有這魚湯吊着一口氣,確是好事。”
簡單地用過“早飯”——如果那幾口魚湯和幾顆螺肉也能算作早飯的話——衆人便在載湉的吩咐下,開始了沿河西行的旅程。
“今日我們便沿此河北岸(他們昨夜宿在北岸)向西。大家務必跟緊,留意腳下,切莫走散。”載湉對衆人道,“老李,你傷勢未癒,便不要再如昨日那般辛苦,在隊伍前方三五丈處探路即可,多留意河中及兩岸是否有可食之物,或是有何異常動靜。錢管事,你與趙虎、王大牛輪流擡擔架,務必讓東海先生保存體力。我們…必須在食物徹底耗盡之前,找到人煙,或者…更爲可靠的食物來源!”
衆人齊聲應下,收拾好僅有的一點行囊,便再次將石頭抬上擔架,踏上了西行的道路。
河岸邊多是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和粗硬的沙礫,間或有從山上滾落下來的巨大岩石阻斷去路,需要他們費力攀爬繞行。有時,岸邊蘆葦叢生,密集得幾乎無法下腳,他們便只能涉入冰涼的河水中,在水深及膝的淺灘處艱難跋涉。
雖然沒有了昨日翻山越嶺那般令人絕望的險峻,但對於這些體力早已嚴重透支、飢餓也如影隨形的人來說,依舊是步步維艱。太陽漸漸升高,河灘上沒有林木遮擋,火辣辣的陽光直接暴曬在他們身上,更是加速了他們體力的消耗。
王大牛本就是個憨直的莊稼漢,此刻他擡着擔架的前端,汗如雨下,腳下一個趔趄,險些摔倒。
“大牛,小心!”錢管事在後方急忙提醒。
“俺…俺沒事…”王大牛咬着牙,穩住身形,但那張黝黑的臉膛早已因爲脫力和酷熱而漲得通紅,“就是…就是這日頭太毒,晃得人有些頭暈…”
載湉見狀,心中也是一緊。他知道,隊伍的體能已是強弩之末,若再找不到食物和蔭蔽之處歇息,恐怕真有人要倒下了。
“大家再堅持一會兒!”他高聲鼓舞道,“前面不遠處似乎有片林子延伸到河邊,我們到那裏歇息,喝些水,躲躲日頭!”
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,果然,在下游約莫一兩里外,河岸的地勢似乎有所抬高,一片鬱鬱蔥蔥的林木,如同綠色的華蓋般,一直延伸到了水邊。
這個發現,讓衆人精神又是一振,腳下的步伐,也似乎因此而加快了些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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