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敗的值房內,空氣沉悶而壓抑。王德福躺在骯髒的稻草上,臉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蠟黃,呼吸微弱,但眼神中仍充滿了對皇帝的擔憂。
載湉的心,如同被浸在冰水裡,又被烈火炙烤着。躲藏?他們已經沒有可以安全躲藏的地方了。等待?水盡糧絕,王德福的傷勢也拖不起!
不能再等了!
他深吸一口氣,眼神中最後一絲猶豫被決絕所取代。他走到王德福身邊,低聲道:“德福,你安心歇着,朕……出去探探情況。”
“皇上!不可!”王德福聞言大驚,掙扎着想要坐起來,“外面太危險了!您…您千金之軀……”
“閉嘴!”載湉按住他,“現在還有什麼千金之軀?再不想法子,我們都得死在這裡!朕必須出去,至少要找到水,打探清楚外面的情形!你放心,朕會小心。”
他知道自己這番話更多的是自我安慰。他一個肩不能挑、手不能提、除了腦子裡多了些後世知識外別無長處的皇帝,獨自一人闖入這戰火紛飛、危機四伏的皇宮,生還的機率微乎其微。但他別無選擇。
“皇上……”王德福眼中含淚,卻說不出阻止的話。
“守好門,朕回來時,會用這個節奏敲門。”載湉約定了一個簡單的暗號,“若非此信號,無論如何不要開門!”
說完,他不再看王德福,毅然站起身。他將腿上的短刀再次檢查了一遍,又從地上撿起一塊相對乾淨的破布,用力擦了擦臉,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狼狽、更不起眼一些。他甚至還抓了些地上的灰土,胡亂抹在頭髮和衣服上。
最後,他深吸一口氣,小心翼翼地挪開抵住房門的破桌腿,拉開一道縫隙,觀察片刻,確認外面暫時無人後,如同受驚的兔子般,敏捷地閃身而出,隨即又飛快地將門從外面虛掩好。
獨自一人站在荒涼的庭院中,載湉的心臟狂跳不止。失去了王德福的護衛,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赤身裸體、暴露在曠野中的嬰兒,四周的殘垣斷壁、搖曳樹影,都彷彿變成了伺機而動的猛獸。
遠處的槍炮聲和喊殺聲似乎一刻也未停歇。他定了定神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回憶着附近的地理環境,以及可能的危險和機會。
他的首要目標是信息!必須弄清楚,現在宮裡到底是什麼狀況?洋兵打到哪裡了?他們對待宮裡的人是什麼態度?其次是水,必須找到任何可能的水源!
他選擇了一條更加偏僻、也更加破敗的路線,緊貼着宮牆的陰影,小心翼翼地向前潛行。他的動作遠不如王德福靈活,好幾次都差點被腳下的瓦礫絆倒。每一次風吹草動,都讓他心驚肉跳。
他看到了一具倒斃在迴廊下的太監屍體,面目猙獰,死不瞑目。他看到了一處偏殿的門被粗暴地撞開,裡面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和隱約的淫笑聲,他連忙繞道而行。他還看到幾個同樣驚慌失措、如同沒頭蒼蠅般亂竄的宮女,但他不敢上前搭話,只是遠遠避開。
這座昔日輝煌神聖的紫禁城,此刻已經徹底淪為了一座沒有秩序、充滿死亡和暴力的修羅場!
他一路向東南方向潛行,因為那裡的槍炮聲最為密集,他推測那裡是戰鬥的核心區域,或許能觀察到更多情況。
越往前走,戰鬥的痕跡越發明顯。牆壁上佈滿了彈孔,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磚瓦和焦黑的木炭,甚至還能看到一些扭曲的金屬彈殼——有些是他認識的清軍制式彈藥留下的,而另一些…則明顯是外國造的!
突然,一陣清晰的、用外語發出的口令聲,伴隨着整齊劃一的皮靴踏地聲,從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宮門方向傳來!
載湉的心臟猛地一縮!是洋兵!他連忙閃身躲在一堵半塌的照壁後面,探出半個頭,小心翼翼地望過去。
只見一隊大約十幾名、穿着土黃色軍服、頭戴圓盤帽、揹着長槍的士兵,正列隊從那宮門內走出來!他們的軍容相對整齊,但臉上卻帶著一種冷漠甚至殘酷的表情,正押送着幾個被繩子捆綁着、哭爹喊娘的清朝官員模樣的人!從他們軍服的樣式和旗幟(雖然看不太清)判斷,似乎是…日軍?!
八國聯軍中的日本軍隊,竟然已經推進到了這裡?!
這個發現讓載湉震驚不已!同時,他也注意到,那些日軍士兵雖然押送着俘虜,但隊形並不散亂,警惕性很高,顯然不是烏合之眾。
他不敢久留,立刻縮回頭,冷汗涔涔而下。看來,外面的局勢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!聯軍已經深入皇城,並且開始有組織地清剿和抓捕了!
他必須立刻回去!將這個消息告訴王德福!同時,他也意識到,自己那個“聯繫洋人”的想法,是何等的幼稚和危險!現在這種情況下,他一個黃皮膚、穿着破爛、但依稀能看出原本身份不凡的人出現在洋兵面前,最大的可能不是被“保護”,而是被當成俘虜或者直接一槍打死!
他不再猶豫,立刻調轉方向,準備循着原路返回。
回去的路,同樣充滿了危險。他甚至不敢走得太快,生怕弄出聲響引來注意。
就在他即將到達藏身的那排值房附近時,他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低低的、壓抑的呻吟聲,似乎還夾雜着…哀求?
他心中一緊,立刻停下腳步,躲在一棵老槐樹後觀察。
只見不遠處,就在他藏身的那間值房斜對面的一個角落裡,兩個穿着清兵號服(但看起來像是潰兵)的士兵,正將一個年輕的宮女按在地上,撕扯着她的衣服,意圖不軌!那宮女拼命掙扎哭喊,但聲音很快就被捂住了!
載湉的拳頭瞬間握緊,一股怒火直衝頭頂!
光天化日(雖然天色依舊陰沉),在這皇宮大內,竟然發生如此禽獸行徑!
救,還是不救?
他只有一個人,手無寸鐵(那把小刀對付兩個成年士兵基本沒用)。衝上去,無異於送死,還會暴露自己和王德福的位置。
可是…眼睜睜看着一個無辜的女子在自己面前受辱,他做不到!那不僅僅是對他皇帝身份的侮辱,更是對他來自現代社會的良知和底線的踐踏!
就在這短短的瞬間,載湉做出了決定!
他不能見死不救!哪怕…只有一絲希望!
他深吸一口氣,猛地從懷中掏出了那個…黃銅羅盤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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