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，御膳房的後牆根下，只有幾盞不知是哪國軍隊掛起的昏黃馬燈，在遠處隨風搖曳。載湉的心臟狂跳着，他像一隻最謹慎的夜貓，藉着牆角的陰影，一點點靠近那個剛剛有人傾倒泔水、此刻正虛掩着的小小角門。
他屏住呼吸，側耳傾聽。裡面傳來的是一陣混亂的嘈雜聲——有鍋碗瓢盆的碰撞聲，有水流聲，有不同語言的叫罵聲（似乎是洋兵在呵斥），還有…中國廚役們壓抑的、帶着恐懼的低語聲。
看來裡面正忙亂，或許…這正是渾水摸魚的機會！
他不再猶豫，將頭縮得更低，模仿着一個卑微怯懦的小太監的姿態，飛快地閃身擠進了那道門縫！
門後似乎是一個堆放雜物和垃圾的狹窄後巷，空氣中瀰漫着食物的香氣、油煙味以及…令人作嘔的餿臭味。巷子兩側堆滿了空木桶、菜筐和各種垃圾。巷子的盡頭，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燈火通明的、熱氣騰騰的大房間，那裡應該就是御膳房的核心操作區了。
載湉立刻閃身躲到一堆半人高的空菜筐後面，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四周。
只見幾個同樣穿着僕役或太監服飾（但顯然都是幹粗活的下人）的中國人，正行色匆匆地抬着各種食材或工具跑來跑去，臉上大多帶着麻木和恐懼。偶爾，會有身材高大、揹着槍的洋兵（看制服像是法國或德國兵）從主操作區那邊走過來，對着那些中國下人指手畫腳地呵斥着什麼，雖然聽不懂語言，但那倨傲和蠻橫的態度顯而易見。
這裡…果然已經被洋兵徹底接管了！這些中國廚役，恐怕都是被強徵來為佔領軍服務的。
載湉的心沉了下去，但也更加堅定了要盡快找到物資離開的決心。他現在這身打扮，混在這些同樣地位卑微、驚恐不安的下人中間，只要動作小心，不引人注目，或許…真的能矇混過關！
他的首要目標是水！他看到不遠處的牆角，果然放着幾個儲備用水的大水缸。他趁着沒人注意，如同做賊一般，快速溜到水缸邊，掀開蓋子一看——裡面果然有滿滿的大半缸相對清澈的水！
他大喜過望，連忙解下腰間的空水囊，也顧不上許多，直接將水囊沉入缸中，快速地灌滿。冰涼的清水讓他乾渴的身體發出愉悅的呻吟，他甚至想立刻湊上去喝個痛快，但理智阻止了他。
灌滿水囊後，他立刻將其塞入懷中，又快速退回到陰影裡。
接下來是食物！他觀察着那些下人進出的方向，判斷出儲藏食材的冷庫或糧倉的大致方位。他再次趁着一個混亂的間隙（一個洋兵似乎在為難一個廚役，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），如同影子般溜進了一條通往後方庫房的、光線昏暗的走廊。
走廊兩側是緊閉的房門。他不敢弄出太大動靜，只能挨個試探。幸運的是，其中一扇看起來像是儲存乾貨的房門，並沒有上鎖！
他心中一喜，輕輕推門而入，一股混雜着香料、乾貨和灰塵的氣息撲面而來。房間不大，裡面堆放着不少麻袋和木箱。藉着從門外透進來的微光，他看到麻袋上似乎印着“麵粉”、“大米”的字樣，還有一些箱子上貼着外文標籤。
他不敢貪多，也搬不動那些沉重的麻袋。他快速地在房間裡掃視着，目光落在牆角幾個半開的木箱上。裡面似乎是…軍用口糧？！有黑乎乎的、像磚塊一樣的麵包幹（黑麵包？），還有一些用油紙包着的、不知名的肉乾或餅乾！
就是這個了！這些東西能量高，又便於攜帶！
載湉立刻抓起幾塊黑麵包幹和油紙包，也來不及細看，就往自己寬大的袍袖裡和懷裡猛塞！
就在他塞得差不多，準備離開的時候——
“Wer ist da?!” (德語：誰在那裡？！) 一聲充滿警惕的、低沉的喝問聲，突然從門外響起！緊接着，一個高大的、戴着尖頂頭盔的德國士兵的身影，出現在了門口！他手中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槍，銳利的藍眼睛警惕地掃視着昏暗的庫房！
載湉的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！他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，僵在了原地，後背緊貼着冰冷的牆壁，連呼吸都忘了！
怎麼辦？！被發現了！
那德國士兵顯然也看到了躲在角落裡、一身太監打扮、懷裡鼓鼓囊囊的載湉！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…輕蔑，用生硬的、帶着命令口氣的中文（顯然是剛學不久）喝道：“出來！幹什麼的？！”
載湉的大腦一片空白！他不懂德語，那士兵的中文他也聽得半懂不懂！他知道，自己只要一開口，或者稍有異動，對方很可能就會毫不猶豫地開槍！
他該怎麼辦？裝傻充愣？跪地求饒？還是…
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，載湉急中生智！他忽然想起自己這身“太監”的偽裝！他立刻做出了一副極度惶恐、卑微怯懦的樣子，雙腿一軟，“噗通”一聲跪倒在地，學着他記憶中那些底層太監見到主子時的模樣，不住地磕頭，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着：“饒命…饒命…奴才…奴才餓…找吃的……”
他故意將聲音弄得又尖又細，還帶着哭腔，同時盡量將頭埋低，不敢與那士兵對視。
那德國士兵看着眼前這個跪地求饒、渾身髒污、看起來蠢笨不堪的“太監”，眼中的警惕似乎放鬆了一些。在他看來，這不過是個在戰亂中偷東西吃的、不值一提的可憐蟲罷了。他或許也聽說過中國宮廷裡有大量的太監。
他用槍口不耐煩地捅了捅載湉的肩膀，嘰里咕嚕地又說了幾句德語，大概是讓他滾開的意思。
載湉雖然聽不懂，但也猜到了大概意思。他如蒙大赦，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，依舊低着頭，佝僂着身子，用最快的速度“溜”出了庫房的門。
那德國士兵似乎也懶得再理會他，只是警惕地又掃視了一眼庫房內部，確認沒有其他人後，便也轉身離開了。
載湉一路“逃”回了那個堆放垃圾的後巷，躲在菜筐後面，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，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！
太險了！真是死裡逃生！
他不敢再有絲毫停留！水和食物已經到手，雖然不多，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！而且，他也聽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——剛才在庫房外，他隱約聽到幾個中國廚役在低聲議論，說是“洋大人們正在到處抓當官的”，還提到了“榮大人（榮祿？）好像也不見了”之類的話。
抓當官的？榮祿不見了？這可是重要的情報！
他必須立刻回去！將這些物資和情報帶給王德福！
他再次確認四周無人後，最後看了一眼那燈火通明、如同虎穴龍潭般的御膳房，然後如同真正的“城狐社鼠”一般，敏捷地、悄無聲息地，重新溜出了那個角門，消失在京城深沉的夜幕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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