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敗的土地廟中，瀰漫着絕望的氣息。王德福的傷勢，食物和水的匱乏，以及外面那被異族鐵蹄踐踏的、危機四伏的故國山河，都像是一座座沉重的大山，壓在載湉的心頭。
躲藏，只能是飲鴆止渴。他們必須主動尋找出路！
載湉的目光，落在了那兩件從值房裡找到的、髒污不堪的灰色太監袍服上。一個極其大膽，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，在他腦中不可遏制地滋生、蔓延！
“德福，”他忽然開口，聲音異常平靜，眼神卻亮得驚人，“朕……想親自出去一趟。”
“皇上？！萬萬不可！”王德福大驚失色，掙扎着想要起身，“外面全是洋兵和亂匪，您…您……”
“朕知道危險！”載湉打斷他，語氣卻異常堅定，“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！你傷勢未癒，朕……或許可以試試這個。”他指了指那兩件太監袍服。
“您是說……”王德福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，臉色變得更加慘白，“不行！絕對不行！您是真龍天子，怎能…怎能假扮奴才？！而且，您從未在宮外行走，言行舉止，很容易就會露餡！太危險了！”
“不入虎穴，焉得虎子！”載湉道，“朕現在這副樣子，誰還認得出是皇帝？一個不起眼的、在亂世中苟活的小太監，或許…反而比我們現在這樣躲躲藏藏更不容易引人注目！朕需要水！需要食物！需要藥品！更需要…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！洋人控制了哪些地方？我們的臣子…還有沒有人在活動？慈禧…是否真的已經離開？”
他看着王德福：“德福，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麼。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！朕會萬分小心，只是去去就回！朕需要情報！沒有情報，我們就是睜眼瞎！”
載湉的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心。王德福看着皇帝眼中那種近乎燃燒的意志，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勸阻。他掙扎着坐起身，從懷中掏出那把組裝好的左輪手槍：“皇上，帶上這個防身！”
載湉搖了搖頭，將手槍推了回去：“不。槍聲一響，反而會暴露。你留着用來自保。朕只需要這個。”他拿起自己腿上那把不起眼的小刀，插回靴筒。
他又拿起一件相對合身的太監袍服，直接套在了自己原本的衣服外面。袍服又髒又臭，還有些寬大，穿在身上顯得不倫不類。他又抓起地上的灰土，往臉上和頭髮上胡亂抹了幾把，原本清秀的面容頓時變得灰頭土臉，再加上連日來的疲憊和營養不良，倒真有幾分落魄小太監的樣子。
“皇上……”王德福看着皇帝如此“作踐”自己，眼圈都紅了。
“記住，”載湉最後叮囑道，“鎖好門，任何人來都不要開！朕會在…天黑之前回來。若朕沒有回來……”他的聲音頓了頓，隨即變得堅決，“你就設法…自己逃生吧！去南方！或許…還能找到一線生機！”
說完，他不再看王德福，深吸一口氣，努力模仿着太監那種微微佝僂、縮着脖子的姿態，小心翼翼地拉開了土地廟的破門，閃身融入了外面那片危機四伏的黃昏暮色之中。
獨自一人行走在被佔領的京城胡同裡，載湉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。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和眼神，不敢抬頭四顧，只低着頭，縮着肩膀，沿着牆根快步疾走，模仿着一個急着去辦差或者躲避兵災的普通太監。
他發現，胡同裡比他想像的還要蕭條。大部分的院門都緊閉着，偶爾有幾家敞開着門，裡面也是一片狼藉，顯然經歷過洗劫。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，只有偶爾匆匆跑過的、同樣衣衫襤褸的百姓或亂兵。空氣中瀰漫着一股不祥的氣息。
他不敢深入那些看起來過於黑暗和複雜的窄巷，盡量選擇那些相對寬闊一些、但又不至於太靠近主幹道的路線。他此行的目標，是皇宮東南角的御膳房區域。根據他的記憶，那裡是供應整個內廷飲食的核心地帶，佔地廣闊，儲備也最豐富。即使經歷戰火和洗劫，也最有可能…還殘留着一些食物和水源。而且，那裡現在很可能被洋兵接管，用來供應他們自己的伙食，有人的地方，或許更容易打探到消息。
一路上，他數次與巡邏的洋兵擦肩而過。有日本兵，有俄國兵，有印度兵……他們大多三五成群，荷槍實彈，表情冷漠地走過，對於他這個低着頭、縮在角落的“小太監”，似乎並未多加留意。這讓他稍稍鬆了口氣，看來這身偽裝，在混亂的環境下，確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。
他也看到了一些令人心碎的景象。一個老婦人跪在街邊，抱着一具早已冰冷的孩童屍體，無聲地哭泣；幾個亂兵正在為了一點搶來的財物而互相毆鬥；還有一些面黃肌瘦的孩子，如同野狗般在垃圾堆裡翻找着任何可能果腹的東西……
亡國之痛，百姓之苦，如同利刃般割在他的心上！更堅定了他必須活下去、必須改變這一切的決心！
終於，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，他遠遠地看到了御膳房那片熟悉的、連綿的建築輪廓。
他沒有立刻靠近，而是躲在一處倒塌的照壁後面，仔細觀察。
果然，御膳房區域燈火通明！主要的幾個院門口，都有荷槍實彈的洋兵站崗！看軍服樣式，似乎是以…德軍和法軍為主？院子裡人影晃動，似乎有不少中國廚役和雜工，正在洋兵的監視下忙碌着，空氣中甚至飄來了…烤肉的香氣？！
這香氣，對於飢腸轆轆的載湉來說，簡直是無法抗拒的誘惑！
他的目光快速掃視着。正門和主要的側門都守備森嚴，根本無法靠近。但在靠近御膳房後牆的一個偏僻角落，他似乎看到…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的角門？那裡似乎是以前傾倒泔水和垃圾的地方，此刻並沒有洋兵把守，只有兩個穿着僕役服飾的中國人，正抬着一個大木桶，從裡面走出來，將餿臭的泔水倒進旁邊的明渠裡。
那兩個僕役看起來精神萎靡，倒完泔水後，似乎還抱怨了幾句，便又推着空桶，走回了那個小角門。門並沒有立刻關上，似乎只是虛掩着。
一個機會！一個可以潛入御膳房內部，尋找食物和水源的機會！
載湉的心臟再次劇烈跳動起來！
風險極大！一旦被發現，後果不堪設想！
但是…食物和水的誘惑，以及對情報的渴望，最終壓倒了恐懼！
他深吸一口氣，再次將頭低了下去，佝僂着身子，藉着夜色的掩護，如同一個真正的、卑微的、在亂世中掙扎求生的…小太監，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個虛掩着的、散發着食物香氣（也夾雜着泔水臭氣）的角門，一步步地挪了過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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