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裡逃生換來的,並非喘息之機,而是更加令人窒息的絕望。
七個人如同被釘死在這狹窄、濕滑、高懸於萬丈深淵之上的絕壁岩架,進退維谷。前方是看似無法逾越的斷口天塹,後方是同樣艱險的攀爬(現在還要帶上傷員),而那根幾乎已經被磨斷的繩索,昭示着任何再次利用它進行冒險的嘗試都無異於自殺。
空氣中瀰漫着沉重的死寂,只有下方激流永恆的轟鳴,如同在為他們提前奏響的哀樂。幾個小時前因找到水源和離開基地而燃起的希望,此刻已然如同風中殘燭,被無情的現實徹底吹滅。
“完了…石頭兄弟也傷了…繩子也指望不上了…我們…我們過不去了…”一名護衛癱坐在地上,眼神渙散,喃喃自語,聲音裡充滿了徹底的絕望。另一個護衛則低着頭,肩膀不住地聳動,似乎在無聲地哭泣。
錢管事臉色慘白,嘴唇哆嗦着,顯然也被眼前的絕境嚇破了膽。東海先生靠在岩壁上,閉目調息,但從他微微顫抖的身體和蒼白如紙的臉色可以看出,他的傷勢和體力也已經到了極限,或許心中也已不抱任何希望。
被救上來的石頭,此刻正靠在老李懷裡,忍着左臂和肋部傳來的陣陣劇痛,看着眼前這道阻斷了所有人去路的斷崖,一向憨厚樂觀的臉上,也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灰敗之色。
載湉看着眼前這幅景象,只覺得一股冰冷的絕望感也開始侵蝕自己的內心。但他知道,他不能倒下,更不能放棄。他是皇帝,是這支隊伍的領袖和主心骨。如果連他也放棄了,那所有人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!
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,劇烈的疼痛讓他混沌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。他強迫自己挺直了身體(儘管在這狹窄的岩架上幾乎無法站直),目光掃過一張張充滿了恐懼和絕望的面孔。
“朕還沒說放棄,誰敢言死!”他的聲音不大,卻異常嚴厲,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每個人的心上,“看看你們的樣子!還沒到最後一刻,就都像丟了魂似的!我們經歷了多少磨難才走到這裡?難道就要在這區區幾尺的斷崖前認命嗎?!”
他深吸一口氣,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信心:“都給朕打起精神來!越是絕境,越不能自己先垮掉!再仔細看看!看看這岩壁,看看對面,看看那斷口!一定還有辦法!老天爺既然讓我們爬上這絕壁,就絕不會讓我們困死在這裡!”
他的話語,雖然有些強詞奪理,但在這絕望的氛圍中,卻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線微光,勉強驅散了些許瀰漫的死氣。衆人雖然依舊茫然,但至少不再是完全沉浸在絕望中。
載湉不再理會他們,他接過錢管事手中那根幾乎快要燃盡的最後一截火把(已經顧不上節省了),小心翼翼地探出身體,再次仔細地觀察着那道斷口和對面的岩壁。
他強迫自己忽略腳下震耳欲聾的轟鳴和深不見底的黑暗,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視覺觀察上。他仔細地審視着斷口對面的岩石結構、紋理、顏色,以及那濕滑的苔蘚分佈…
忽然,他的目光微微一凝!
對面!就在斷口過去大約一尺遠的地方!那裡的岩石顏色,似乎比斷口邊緣其他地方要略微乾燥一些?而且,在那片相對乾燥的岩石上方,似乎有一道極其細微的、近乎垂直的裂縫,如同髮絲般,一直向上延伸!如果不是火光恰好以某個角度照射,根本難以發現!
這道裂縫太細小了,根本不足以作為攀爬的支撐點。但是…它的存在,以及那片相對乾燥的岩石,是否暗示着什麼?
“先生!你們看!”載湉立刻用火把指着那處,聲音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,“那裡!斷口過去一點點,那裡的岩石顏色…還有那道細縫…是不是有些不同?”
衆人聞言,都強打精神,順着火光望去。在載湉的指點下,他們也逐漸發現了那處細微的異常。
這微不足道的發現,本身或許並不能立刻解決他們的困境。但它就像是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打破了衆人心中那令人窒息的絕望和僵局,重新點燃了一絲思考和尋找轉機的可能。
載湉手指的那處細微異常,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一顆石子,雖然微小,卻足以打破那令人窒息的絕望氛圍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去,藉着最後一點火把的餘燼(錢管事小心地吹着,讓它盡可能燃燒得久一些),仔細地觀察着。
“那處岩石…顏色是略淺一些,似乎確實比周圍更乾燥。”東海先生眼神銳利,看得最是真切,“至於那道細縫…太細了,如髮絲一般,恐怕難以承受任何力量。但其存在,至少說明此處岩石的應力結構與別處不同。”
“乾燥…裂縫…”載湉腦中靈光一閃,一個極其大膽、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涌了上來。他看向隊伍中除了受傷的石頭外,身手最為沉穩、經驗也最豐富的老李。
“老李,”載湉的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乾澀,“你看,若你踩在斷口前那最窄、最濕滑之處…能否憑藉你的臂展,手指先觸及或勉強扣住對面那片乾燥岩石的下緣,或者,哪怕只是用指尖探入那道細縫之中,獲得一瞬間的穩定?”
他的話一出口,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!
這簡直是在玩命!斷口前那最窄處,連立足都勉強,濕滑異常,重心稍有不穩便是墜落深淵的下場。在這種情況下,還要探身去夠對面那幾乎不存在的支撐點?這需要何等的膽量、平衡感和精準的判斷力!
“陛下!萬萬不可!”錢管事失聲道,“這太危險了!簡直是…”
“除此之外,還有別的辦法嗎?”載湉打斷他,聲音不大,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壓力,“是留在此地,等着體力耗盡,燈火全無,最終絕望地摔下去?還是冒死一搏,尋求那一線生機?!”
錢管事被問得啞口無言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老李身上。這個一直沉默寡言、如同岩石般可靠的漢子,此刻面臨着也許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抉擇。
老李沒有立刻回答。他走到斷口邊緣,探頭仔細地觀察着對面的情況,又伸出手臂比量了一下距離,估算着載湉提出的那個方案的可行性。他看到了那片略微乾燥的岩面,看到了那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細縫。
良久,在衆人焦灼的等待中,他緩緩地轉過身,黝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只是朝着載湉,極其鄭重地、點了一下頭。
“可以一試。”
簡簡單單四個字,卻重若千鈞!這意味着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,去嘗試這個成功率微乎其微的瘋狂計劃!
無需更多言語。載湉立刻道:“好!老李,萬事小心!若覺不行,切勿勉強!我們所有人,都將性命寄託於你了!”
老李再次點頭,默默地解下了身上一些不必要的零碎物品,又活動了一下手腳。他沒有繫上那根已經嚴重磨損的繩索——那樣的動作幅度太大,繩索反而可能成爲累贅或引發意外。他選擇完全依靠自己的經驗和判斷。
他深吸一口氣,眼神變得如同鷹隼般銳利而專注。他走到了斷口邊緣,在那最狹窄、最濕滑的地方,小心翼翼地調整着自己的重心,雙腳如同扎根一般,努力尋找着最穩固的姿態。
衆人屏住了呼吸,連大氣都不敢喘,心臟提到了嗓子眼。
老李穩住下盤後,慢慢地、慢慢地探出了他的右臂,如同在空中畫出一道緩慢的弧線,朝着對岸那片微弱的希望——那片相對乾燥的岩石下緣,以及那道髮絲般的細縫——伸了過去!
他的身體微微前傾,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那濕滑欲墜的立足點上。手臂在空中穩定地伸展,每一寸的前移,都凝聚了他畢生的經驗和勇氣。
火把的最後一點光芒,映照着他那佈滿老繭、卻異常穩定的手指,距離對岸那微小的目標,越來越近… 只差… 最後幾寸了!
他需要再往前探一點點,也許只需要指尖再多伸出一寸,就能觸碰到那可能帶來一線生機的岩石!但這也意味着,他必須將身體的重心,更進一步地,推向那萬劫不復的深淵邊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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