載湉感覺自己的腦子如同塞進了一團亂麻,無數的線索、猜測、危險和機遇交織在一起,讓他一時之間難以理清頭緒。他原本以為的「簡單模式」——利用先知先覺和一點科技優勢來強國——現在看來,完全是一廂情願。這個時代的渾水,遠比他想像的要深得多!而那位比他早來了三十多年的德國「前輩」,顯然也早已深陷其中,甚至可能…因此殞命。
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懷中的羅盤和黑盒子。無論如何,這兩樣東西,連同那本德文日記和那些圖紙、零件,都是解開一切的關鍵!也是他未來安身立命、甚至扭轉乾坤的最大依仗!他必須保護好它們,更要盡快弄懂它們!
就在他思緒萬千之際,馬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,顛簸感也減輕了許多。
“陛下,快到了。”車廂外傳來東海先生的聲音。
載湉定了定神,透過車窗的縫隙向外望去。只見他們不知何時已經駛離了之前的鄉間土路,拐上了一條由青石板鋪就的、顯然是私家修建的林蔭小徑。小徑兩旁是茂密的、修剪整齊的樹木。而在小徑的盡頭,一座青磚灰瓦、有着高大院牆和氣派門樓的大型莊園,正靜靜地矗立在暮色之中。
這座莊園的規模,遠超載湉的想像。它坐落在幾座小山丘的環抱之中,位置極為隱蔽。高大的院牆一看便知經過加固,牆頭甚至隱隱能看到一些警戒瞭望的設施。硃紅色的大門緊閉,門前守着四名穿着普通家丁服飾、但身形彪悍、眼神警惕的漢子。
看到東海先生他們的馬車駛近,門口的漢子並沒有立刻開門,而是其中一人上前,與走在最前面的錢管事低聲交換了幾句極為簡短的暗語,又仔細核對了東海先生出示的一塊不起眼的黑色木牌,這才轉身示意,那厚重的大門在一陣輕微的機括聲中,緩緩向內打開。
“請!”
馬車駛入莊園。第一重院落極為寬敞,可以容納數十輛車馬。穿過一道月亮門,裡面才是真正的生活區域。亭台樓閣,迴廊曲折,甚至還有一個不小的花園和池塘,顯然是一處精心經營多年的所在。院內異常安靜,除了引路的家丁和偶爾看到的、低頭匆匆走過的僕役,幾乎看不到閒雜人等。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安寧祥和的氣息,與外面那個戰火紛飛、人心惶惶的世界,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載湉心中暗暗點頭。看來東海先生背後的勢力,確實是花了大力氣經營這個據點。至少在安全和隱蔽性上,是毋庸置疑的。
一位身穿深藍色錦緞長衫、頭髮梳得一絲不苟、看起來像是莊園總管家的老者(福伯),帶着幾名手腳麻利的僕役早已在二門處恭候。他並未對載湉等人的狼狽模樣表現出絲毫驚訝,顯然早已得到了指示。
“海先生、錢管家,一路辛苦。”福伯上前,語氣恭敬卻又不失沉穩,“客房和熱水、晚餐都已備好。這位…載小哥(他按照東海先生之前的示意稱呼載湉)和幾位壯士,請隨小的來。”
他沒有提及王德福的犧牲(東海先生可能已通過其他方式提前告知),只是引導着衆人前往一處位於莊園東側、極為僻靜、自成一體的跨院。
這處跨院顯然是特意為他們準備的。院落不大,但佈置得清雅幽靜。幾間廂房窗明几淨,裡面不僅有舒適的床鋪被褥,甚至連文房四寶、日常用具都一應俱全!僕役們還送來了乾淨的、質地柔軟的細棉布長衫(給載湉準備的)和幾套適合東海先生、錢管事等人穿着的普通衣物。
當載湉終於褪去那一身早已不堪入目的破爛衣衫,痛痛快快地用熱水洗去連日奔波積攢下的污垢和疲憊,換上一身雖然樸素、卻乾爽潔淨的藍色長衫時,他看着銅鏡中那個雖然面容依舊清瘦、眼神依舊疲憊,但身形卻重新挺拔、目光也恢復了幾分清亮的自己,心中湧起一股暖流。
久違的、屬於“人”的感覺,終於回來了。
傍晚時分,一頓豐盛的晚餐被送到了跨院的花廳。不再是乾硬的餅子和難以下嚥的野菜,而是熱氣騰騰的白米飯、燉得酥爛的雞湯、清炒的時蔬,甚至還有一小碟醬牛肉!
雖然知道此刻國難當頭,百姓流離,他不該如此享受,但身體的本能和連日來的飢餓,還是讓他食指大動。他沒有客氣,與東海先生、錢管事、石頭、老李等人一起,圍坐在桌旁,默默地、快速地吃着。
沒有人說話,只有碗筷碰撞和吞嚥的聲音。但每個人的眼中,都閃爍着一種經歷過生死患難後、對眼前這份安寧和溫飽的…珍惜。這頓飯,不僅填飽了他們的肚子,更像是一劑良藥,慰藉了他們飽受創傷的心靈。
飯後,僕役們撤下碗筷,送上清茶。東海先生才向載湉詳細匯報了此地的情況和下一步的安排。
“陛下,此莊名為‘靜園’,乃‘靜海社’在山東最重要的產業和據點之一。此地遠離府城,背靠羣山,易守難攻。莊內儲備了足夠的糧食、藥材和…一些必要‘傢伙’(指武器)。通往外界的秘密通道和聯絡方式也一應俱全。可以說,只要不被大軍圍困,此地足以保陛下一年半載無虞。”
“但是,”他話鋒一轉,“袁世凱的勢力不容小覷,他對山東的掌控極深。之前楊參贊的拜訪,雖被我等暫時應付過去,但難保他不會再派人暗中查探。所以,此地雖安,亦非萬全。我等已用最快的方式向‘主子’稟報了您的情況,正等待下一步的指示。”
“在此期間,”東海先生看着載湉,“請陛下安心在此休養、恢復。您之前提到的那些圖紙、古卷和奇物,此處有安靜的書房,充足的燈火(指煤油燈),您可以靜心研究。若有任何需要,儘管吩咐福伯便是。”
載湉點點頭:“有勞先生和諸位費心了。”他知道,東海先生說得對,在得到更明確的指示和恢復足夠的實力之前,潛心學習,積蓄力量,是他目前唯一能做,也最應該做的事情。
送走東海先生等人後,載湉獨自一人來到了為他準備的書房。
書房寬敞明亮,書案上早已備好了上好的筆墨紙硯,一盞嶄新的洋式煤油燈散發着柔和的光芒。
他深吸一口氣,將那些他視若性命的“寶貝”——幾份殘破卻無比珍貴的《永樂大典》殘卷,幾張充滿未來科技感的技術圖紙,那個神秘的黃銅羅盤,以及那個裝有德文日記和救命藥瓶的黑色金屬盒子——一一在寬大的書案上攤開。
窗外,夜色如水,星光點點。莊園內一片寂靜安寧。
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,跨越了生與死的界限,他終於…再次獲得了一個可以安靜思考、潛心鑽研的機會。
他的目光,在古老的東方智慧和超越時代的西方科技之間流轉,最終,停留在了那本深褐色的、散發着未知氣息的…德文日記上。
一切的謎團,或許都將從這裡解開。
而他波瀾壯闊、卻也註定充滿荊棘的“新政”之路,也將從這個夜晚,從這個隱藏在齊魯大地深處的秘密莊園裡,真正開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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