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德福的離去,如同抽走了隊伍僅存的一點溫度,留下的是冰冷的悲傷和更加沉重的現實。他們草草地將這位忠僕安葬在石洞深處的石冢之下,沒有時間哀悼,便再次被殘酷的生存壓力推着,踏上了前路。
失去了手搖發電機,他們便失去了在黑夜中獨立行動的能力。載湉當機立斷,改變了策略——晝行夜伏。白天,趁着天光趕路;夜晚,則尋找最隱蔽的處所休息,並輪流警戒。
他們選擇了東海先生建議的、通往西南方向的崎嶇山路。這條路遠離人煙,也意味着遠離了補給和可預測的危險,卻也可能避開袁世凱和他麾下軍隊那如同蛛網般遍佈的耳目。
山東的山,雖不如南方那般險峻,卻也連綿起伏,林深樹密,道路難行。他們一行七人,東海先生肩上有傷未癒,載湉體力孱弱,其餘五人(錢管事、石頭、老李及僅剩的護衛)雖是精壯漢子,但連日的奔波、飢餓和精神壓力,也早已讓他們疲憊不堪。
他們在沒過膝蓋的荒草中跋涉,在佈滿青苔的濕滑岩石上攀爬,在荊棘叢生的密林中劈砍前行。每個人的衣服都被劃破,臉上、手上佈滿了細密的血痕。腳下的草鞋早已磨破,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。
載湉更是苦不堪言。他這具養尊處優的龍體,何曾受過這般磨難?最初的幾個時辰,他幾乎是完全依靠着王德福臨終前那句“奴才…護駕……”的意念,以及胸中那股不甘和復仇的火焰在支撐。但很快,身體的極限便一次次地衝擊着他的意志。肌肉酸痛如同火燒,雙腿沉重得彷彿灌了鉛,呼吸急促得如同破舊的風箱。好幾次,他都眼前發黑,幾乎要暈厥過去,全靠東海先生和石頭在一旁及時攙扶。
但他一次也沒有抱怨,更沒有要求停下。他只是咬緊牙關,默默地跟隨着,甚至在休息時,還會主動將自己僅有的一點點“私藏”(那幾塊黑麵包幹)分給體力消耗更大的石頭和老李。他的堅韌和以身作則,無形中也鼓舞了其他人。連一直沉默寡言、似乎只知聽命行事的錢管事,看向皇帝的眼神中,也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敬佩。
水源是他們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。幸運的是,山林之中,並不缺少山泉溪流。雖然需要仔細辨別,尋找那些流動的、相對清澈的水源,但至少讓他們擺脫了乾渴的威脅。他們將所有水囊都灌滿,載湉甚至還想起了《永樂大典》中看到的、利用幾層乾淨沙石和木炭(篝火餘燼)進行簡易過濾的方法,雖然效果有限,但聊勝於無。
食物,則是更大的難題。他們徹底斷糧了。所有的希望,都寄託在了石頭和老李這兩個“獵戶”出身的護衛身上。
兩人果然不負所望。他們不僅能準確地辨認出哪些野菜、野果可以食用(雖然大多味道苦澀,難以下嚥),還憑藉着精湛的技藝,用削尖的木棍和隨身攜帶的細繩,製作了幾個簡易的套索和陷阱。
第一天,他們一無所獲。第二天,陷阱捕捉到了一隻倒霉的野雞!雖然不大,但對於飢餓的衆人來說,無異於饕餮盛宴!他們小心翼翼地生起一堆幾乎無煙的篝火(東海先生懂得如何選擇合適的柴火和控制火勢),將野雞燎毛去臟,簡單地烤熟。
那種久違的、帶着焦香的肉味,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。載湉也顧不上什麼儀態,和衆人一起,將那隻野雞分食得乾乾淨淨,連骨頭都恨不得嚼碎吞下。熱騰騰的肉食下肚,不僅補充了能量,更極大地提振了衆人的士氣!
接下來的幾天,他們的運氣似乎好了一些。石頭和老李又陸續捕獲了幾隻兔子和山鼠,還找到了更多的可食用根莖和野果。雖然依舊食不果腹,但至少…不會立刻餓死了。
夜晚的宿營,也充滿了艱辛。他們盡量尋找背風、乾燥、易於隱蔽的山洞或岩石縫隙。沒有了帳篷和被褥,他們只能擠在一起,依靠篝火(如果條件允許生火的話)和彼此的體溫取暖,還要時刻提防毒蛇、野獸以及…不知是否還存在的追兵。
載湉幾乎夜夜難眠。身體的疲憊和環境的惡劣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內心的煎熬。他時刻擔心着王德福的離去會不會打擊隊伍的士氣,擔心着梁安、小石頭(弟子)、翠兒在北京的安危,擔心着東海先生背後的勢力是否真的可靠,擔心着袁世凱和那些黑衣刺客是否已經追蹤而至……
他也會在篝火旁,或者在白天短暫休息時,拿出那個黃銅羅盤和黑盒子反覆研究。羅盤依舊神秘,除了指向北方,再無異狀。黑盒子上的卡扣,他也用盡了各種方法,甚至動用了那幾件精密的小工具,依舊無法打開。那本德文日記,更是如同天書。
希望似乎近在咫尺(那些遺產),卻又遠在天邊。
就這樣,他們如同在刀尖上跳舞,憑藉着頑強的意志和一點點運氣,在這片荒蕪的山林中,艱難地跋涉了五六日。
這一天傍晚,當他們再次疲憊不堪地翻過一道山樑,準備尋找宿營地時,一直負責探路的東海先生,忽然停下了腳步,指着前方遠處的平原方向,臉上露出了凝重之色。
“陛下,您看那邊。”
載湉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。只見在夕陽的餘暉下,遠方的地平線上,不再是連綿的山巒,而是出現了大片的、看起來相對平坦的田野和村莊輪廓。而在更遠處,似乎還能看到…幾縷不同於尋常炊煙的、更加粗黑的煙柱,以及…幾個如同螞蟻般大小的、正在移動的黑點?
“我們…快要走出山區了?”載湉有些不確定地問道。
“是的。”東海先生點點頭,“按照地圖和方位推算,再往前走半日,應該就能進入濟南府南部的丘陵平原地帶了。只是……”
他的語氣頓了頓,眼神變得銳利起來:“只是,陛下您看那些煙柱和移動的黑點…如果草民沒看錯的話,那恐怕是…袁世凱的新軍,正在進行…野外操演?!”
袁世凱的新軍?!在這種地方進行野外操演?!
載湉的心猛地一沉!這絕非巧合!他們選擇了最偏僻的路線,晝伏夜行,自以為已經擺脫了追蹤,卻沒想到,在即將走出山區、靠近濟南府的時候,竟然…一頭撞上了袁世凱的主力部隊?!
是對方早已預判了他們的路線,在此設伏?還是…這真的只是一次…碰巧的軍事演習?
無論是哪種可能,對於此刻的他們來說,都意味着…巨大的危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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