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驚心動魄的煎熬,終於在晨曦初露時迎來了一線生機。石頭那透徹淋漓的大汗,以及孫老丈那句“最兇險的關口,看樣子是熬過去了”,如同天籟之音,讓茅屋內所有緊繃的心弦都為之一鬆。
衆人圍在石頭的“牀”邊,看著他雖然依舊極度虛弱,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,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種嚇人的、因高燒而泛起的潮紅。他的呼吸也變得均勻悠長了許多,不再是急促的喘息,而是沉入了劫後餘生的深沉睡眠。
“多謝孫老丈!多謝孫老丈救命之恩!”錢管事對着老郎中,又要跪下磕頭,被孫老丈一把拉住。
“使不得,使不得。”孫老丈擺擺手,臉上帶著熬了一夜的疲憊,但眼神卻比之前亮了些,“是這小夥子自己命大,也是你們照顧得周到。燒退了是好事,但元氣大傷,接下來的調理更是要緊。”
他仔細叮囑道:“傷口還要每日換藥,千萬莫沾了生水。吃食上,這幾日先以清淡的米湯、米糊為主,等腸胃緩過來了,再慢慢添些細軟的肉糜魚糜。切記不可急於進補,反倒虛不受補,要了他的命。”
“是,是,我們都記下了。”錢管事連連點頭,將老郎中的話一一記在心裏。
孫老丈又從藥囊裏取出一些乾製的草藥,交給張大嫂,仔細說明了煎服的方法,是用來給石頭固本培元、調理內腑的。做完這一切,老郎中才打了個哈欠,道:“俺也乏了,得回去歇歇。晚些時候,俺再過來看看他的情況。”
張大哥和錢管事千恩萬謝地將孫老丈送出了門。
屋內,石頭依舊沉睡着。張大嫂手腳麻利地用熱水和乾淨的布巾,幫石頭擦拭了滿身的汗漬,又在衆人的幫助下,小心翼翼地給他換上了相對乾爽的內衫(是從他們包裹裏找出的,雖然也打了補丁,但至少乾淨)。他們還將石頭身下被汗水浸濕的乾草也換了新的,盡力讓他躺得舒服一些。
做完這一切,衆人也都感到一陣虛脫。尤其是幾乎一夜未合眼的載湉、錢管事和老李,更是眼圈發黑,疲憊不堪。
張大嫂默默地將昨夜剩下的野菜糊糊又熱了熱,還特意多加了些老李昨日帶回來的植物塊莖,熬得更稠了些。雖然依舊簡陋,但對於飢腸轆轆、又經歷了一番精神消耗的衆人來說,已是難得的美味。
衆人默默地吃着,氣氛比昨夜的沉重壓抑,多了幾分劫後餘生的鬆弛與慶幸。
“大家都辛苦了,”載湉放下手中的陶碗,聲音有些沙啞,“石頭暫時脫險,接下來幾日,還要勞煩大家費心照料。我們也都需要好生歇息,養足精神。”他看向錢管事和老李,“你們二位,還有東海先生,先去歇息吧。我…我也有些乏了。”
他確實是累壞了。不僅是身體上的疲勞,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緊繃之後的鬆懈,讓他感到一陣陣的暈眩。
東海先生點點頭,他昨夜也是憂心忡忡,幾乎沒怎麼睡。錢管事和老李更是強撐到了現在。
張大哥和張大嫂十分有眼色,早已在裏間和外間的另一個角落也鋪了些乾草,示意他們可以休息。
載湉沒有推辭,他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的便是睡眠。他選了個靠牆的角落,和衣躺下。身下的乾草有些扎人,但此刻,他卻覺得比紫禁城裏的龍床還要安穩。
閉上眼,石頭那張因高燒而痛苦扭曲的臉龐似乎還在眼前,但漸漸地,又被晨曦中他汗濕後趨於平靜的睡顏所取代。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生死考驗,讓載湉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了生命的脆弱與頑強,也更加珍惜身邊這些不離不棄的追隨者。
昨夜的陰霾似乎隨着石頭的退燒而消散了不少,但載湉心中清楚,真正的考驗,或許才剛剛開始。潛在的追兵,匱乏的資源,未卜的前路…這些都沒有改變。但至少,此刻,他們贏得了一點寶貴的時間,和一線微弱的希望。
在極度的疲憊中,載湉的意識漸漸模糊,沉入了久違的、沒有噩夢的睡眠。
茅屋內的時光,在傷病的折磨、資源的匱乏以及對未知的憂慮中,緩慢而沉重地流逝着。
不知不覺,三天過去了。
石頭的情況,算是這幾日來唯一能讓人稍感安慰的事情。在高燒退去後,他雖然大部分時間仍在昏睡,但偶爾能夠短暫地保持清醒,也能在錢管事和張大嫂的幫助下,勉強喝下一些米湯或稀薄的野菜糊。只是人依舊瘦得脫了形,臉上沒有半點血色,左臂和肋部的傷口雖然在孫老丈每日一次的精心換藥下沒有再惡化,紗布上滲出的膿血也日漸減少,但恢復得極其緩慢。每一次換藥,對他而言都是一次酷刑,但他都咬緊牙關,從不發出一聲呻吟,只是那張年輕的臉龐因爲劇痛而扭曲,看得錢管事和老李這些硬漢都忍不住心酸。
東海先生的箭傷也在逐漸好轉。他每日堅持自己換藥,並嘗試着在屋內做一些緩慢的活動,希望能儘快恢復行動能力。他深知,自己是隊伍中除了載湉之外,唯一能出謀劃策、穩定軍心的人,絕不能長時間倒下。
至於其他人,經過這幾日的休養和尚算安穩的睡眠,體力都恢復了不少。老李每日天一亮便會進山,傍晚時分帶回一些不多但卻至關重要的獵物或野菜野果。錢管事則承擔了隊伍內部的大部分雜務,照料傷員,分配食物,同時也盡己所能地幫助張大哥家做些劈柴、挑水、修補籬笆之類的活計,以換取這寶貴的棲身之所和微薄的口糧。那兩名護衛則輪流在茅屋周圍警戒,雖然這小山村看似平靜,但他們不敢有絲毫鬆懈。
載湉的身體也恢復了許多。不再是剛逃出泰山地底時那副油盡燈枯的模樣。只是他心中那根緊繃的弦,卻從未真正鬆弛過。白天,他除了關注石頭的傷情,便是默默觀察着村中的一切,試圖從村民們隻言片語的閒聊中,捕捉任何可能與外界相關的信息。夜晚,當衆人都已沉睡,他偶爾會藉着從窗格透進來的微弱月光,悄悄攤開懷中那份用油布包裹的里希特日誌和圖紙。
德文他看不懂,但那些精密複雜的機械構造圖、奇異的能量迴路圖,以及某些類似化學分子式的符號,卻深深吸引着他。李明遠的靈魂深處,那屬於現代理工科知識的印記被喚醒。他隱約感覺到,這些圖紙中蘊含着一股足以改變時代的力量,但如何理解,如何運用,對現在的他而言,卻是遙不可及。他只能將那些圖形強行記憶下來,期待着有朝一日能解開其中的奧秘。
這日傍晚,老李帶回了半隻野兔和一些山薯,臉上卻帶着一絲凝重。
待張大哥一家進了裏間歇息後,老李才對圍攏過來的載湉等人低聲道:“今日俺往北邊多走了幾里,在一處山坳口,又發現了些新的馬蹄印,看樣子…最多是昨日留下的,有三五騎,似乎是探路的哨騎。”
“哨騎?”東海先生眉頭一挑,“可能看清是何方人馬?”
老李搖頭:“離得遠,不敢靠近。但看他們行進的方向,似乎並非朝我們這村子來,更像是…在巡查各個山口要道。”
這個消息讓衆人心中又是一緊。雖然不是直接衝着他們來,但附近有哨騎活動,終究是個隱患。這說明,那所謂的“官兵”,其活動範圍可能比他們預想的要大,也更爲仔細。
“看來,我們在此地,確實不能久留了。”載湉沉聲道,目光掃過衆人,“石頭的傷勢雖然還很重,但我們必須開始爲下一步做準備了。”
他看向東海先生:“先生,依您之見,我們下一步該往何處去?如何才能避開這些耳目,安全地離開這片山區,並設法與…孫掌櫃他們聯繫上?”
東海先生面露沉吟之色。這確實是個極其棘手的問題。他們如今如同甕中之鱉,稍有不慎,便可能萬劫不復。
茅屋內的油燈靜靜燃燒着,將衆人的身影投射在土牆上,微微晃動,一如他們此刻不安的內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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