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岸邊那片突兀延伸出來的林子,此刻在衆人眼中,不啻於傳說中瀚海沙漠裏的救命綠洲。儘管相隔還有一兩里路,但那片濃密的綠色,卻像一塊巨大的磁石,吸引着他們將早已透支的最後一絲力氣,都凝聚在向其挪動的腳步之上。
王大牛的臉色已是駭人的醬紫色,腳步踉蹌,全憑一股意志力才沒有徹底倒下。錢管事和趙虎也是汗如雨下,嘴脣乾裂得如同龜裂的土地,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熱的痛楚。
“再…再堅持一下!”載湉的聲音嘶啞,他自己也覺得眼前陣陣發黑,但他知道,此刻他絕不能流露出半分軟弱,“看到那片林子了嗎?到了那裏…到了那裏我們就能歇息了!”
這句話,如同強心針一般,讓衆人原本幾乎要渙散的精神又強行凝聚了起來。他們咬着牙,機械地邁動着雙腿,每一步都像是在與死神搏鬥。
終於,在太陽最毒辣的時刻過去之前,這支瀕臨崩潰的隊伍,踉蹌着、幾乎是互相推擠着,衝入了那片期盼已久的林子。
當那股熟悉的、帶着泥土芬芳和草木清香的陰涼氣息撲面而來,將那幾乎要將人烤焦的暑氣隔絕在外時,幾乎所有人都發出了一聲如釋重負的喟嘆,然後便再也支撐不住,一個個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的軟泥一般,癱倒在相對鬆軟的、鋪滿了落葉的林地之上。
“水…水…”王大牛喃喃着,嘴脣翕動。
錢管事掙扎着,從身上解下水囊,先是遞給了同樣虛弱不堪的東海先生,然後才輪到其他人。清涼的河水(他們在歇息時已盡量多灌了一些)滑過乾涸的喉嚨,帶來了一絲舒爽。
東海先生第一時間便去查看石頭的情況。這大半日的暴曬和顛簸,對石頭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。萬幸的是,石頭的額頭並不燙,呼吸雖然依舊微弱,卻沒有再惡化的跡象。
“還好,石頭他…沒起燒。”東海先生聲音微弱地對圍攏過來的載湉道,“只是這般暴曬,對他大大不利。這林子裏陰涼,能讓他好好緩一緩。”
衆人在林中陰涼處足足歇息了小半個時辰,那種幾乎要將人烤化的暑氣才漸漸退去,頭腦也清醒了一些。但腹中的飢餓感,卻如同甦醒的猛獸,更加兇猛地啃噬着他們的五臟六腑。
老李靠着一棵樹幹,雖然極度疲憊,但一雙眼睛卻依舊沒有停歇,警惕地打量着這片陌生的林子。這片林子緊挨大河,林木不算特別高大,但灌木和藤蘿卻異常茂密,顯得生機勃勃,與他們之前在深山中穿行的那種原始老林略有不同。
他忽然眼睛一亮,掙扎着站起身,朝着不遠處一叢半人高的灌木走去。
“老李,你做什麼?”錢管事有氣無力地問道。
老李沒有回答,只是走到那叢灌木前,撥開枝葉,仔細看了看,臉上露出一絲喜色。他小心翼翼地從枝頭上摘下幾顆紫紅色、約莫指甲蓋大小的漿果,又湊到鼻尖聞了聞,然後才轉過身,對衆人道:
“李先生!東海先生!你們看!這是…這是 ‘烏飯子’(作者杜撰,泛指一種可食用的野生漿果)!能吃的!雖然不多,但酸甜可口,能生津止渴,也能多少填補些饑餓!”
說着,他將手中那十幾顆小小的漿果捧到載湉面前。
“烏飯子?”衆人聞言,眼中都迸發出渴望的光芒。在這絕糧的時刻,任何能入口的東西,都是無上的美味。
東海先生也湊過去看了看,點頭道:“嗯,確是烏飯子。老朽年輕時在南邊山區見過。熟透了便無毒,可以食用。”
載湉看着老李手中那幾顆小得可憐的漿果,心中百感交集。他示意老李先給東海先生和石頭(嘗試喂些汁水),然後才讓其他人分食。
那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爆開,刺激着早已麻木的味蕾,一股微弱的清香隨之在口腔中瀰漫開來,讓衆人精神都爲之一振。雖然這幾顆漿果根本不頂餓,但那份久違的、來自天然食物的滋味,卻極大地慰藉了他們早已絕望的心靈。
“太好了!”載湉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,“老李,辛苦你了。大家先在此好生歇息,恢復些氣力。既然此處有烏飯子,說明這片林子,或許…還能給我們帶來些別的驚喜。”
他望着這片鬱鬱蔥蔥的臨河林地,心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希望。或許,他們能在此處,尋到更多的生機。
那幾顆酸甜的“烏飯子”,雖然遠不足以填飽轆轆饑腸,卻像一點火星,重新點燃了衆人心中對“生”的渴望,也帶來了一絲微弱的力氣。
在林中陰涼處歇息了約莫半個時辰,待那股最難熬的暑氣稍退,載湉便對衆人道:“此地林木依舊茂密,又有大河從旁流過,或許能尋到更多食物。趁着天色尚早,我們不可坐失良機,須得再努力一番。”
衆人皆無異議。那幾顆漿果的滋味,已讓他們對這片臨河林地多了幾分期待。
當下,便做了簡單的分工。老李的腳踝雖仍有些不便,但他堅持要在附近水流較緩的河灣處試試能否捕到魚蝦,或是尋些河蚌石螺。錢管事則帶着體力稍好的趙虎,深入林邊,仔細搜尋那些被東海先生確認可食的野芋頭、蕨菜或是其他能吃的根莖嫩葉。王大牛則負責在營地周圍撿拾枯枝,準備生火,並照看東海先生和擔架上的石頭。
載湉也沒有閒着。他知道自己四體不勤,五穀不分,在這等野外求生之事上,遠不如老李他們經驗豐富。但他不願坐視,便也在營地附近,仔細觀察那些灌木和草叢,希望能有所發現。他努力回憶着李明遠那點可憐的、從書本上看來的植物學知識,試圖辨認出一些圖鑑上提到過的、在危急時刻或可救命的植物。
一個多時辰過去,衆人陸續帶着些“戰利品”回來了。
老李的運氣依舊不算太好,河裏的魚蝦狡猾得很,他僅僅用那根削尖的樹枝,勉強叉到兩條手指般粗細的小魚,又在石縫裏摸了七八個河蚌。
錢管事和趙虎的收穫卻是好上一些。他們不僅又找到了幾叢野芋頭,還發現了一小片生長茂盛的嫩蕨菜,更在一棵倒塌的朽木上,採集到了一些肉質肥厚的灰白色木耳。這些東西,都經東海先生一一辨認,確認無毒可食。
載湉自己,也在一處背陰的潮濕石壁下,發現了幾株狀如小傘、通體碧綠的植物,葉片肥厚,看起來汁水飽滿。東海先生見了,不由得眼睛一亮:“這是…石上翡翠(作者杜撰,類似可食用的多肉植物)!此物性涼,味甘微酸,不僅能食,還有些微清熱解毒之效!陛下洪福啊!”
衆人將這零零總總的收穫匯集到一起,雖然依舊不多,但比起前幾日那種顆粒無收、只能靠捕風捉影的野獸充飢的絕望境地,已是天壤之別!
當下,王大牛便熟練地升起一堆篝火。小陶鍋再次被架了起來,魚蝦河蚌被投入鍋中,熬出鮮美的湯汁;野芋頭和木耳也被仔細清洗,與蕨菜一同或煮或烤。那幾株“石上翡翠”,則被東海先生仔細搗爛,取其汁液,小心地喂給了石頭幾滴,希望能對他的傷勢有所裨益。
不多時,一股夾雜着魚蝦的鮮甜、野菜的清香以及烤芋頭的焦香的複雜氣味,便在林間瀰漫開來。
這一餐,雖然依舊簡陋得可憐,但比起前幾日在石洞中那頓幾乎只有骨頭湯和幾隻雛鳥的“盛宴”,已是豐富了不少。衆人圍坐在火堆旁,分食着這來之不易的食物,每個人的臉上,都洋溢着一種久違的、發自內心的滿足與輕鬆。
“今日能有所獲,皆賴大家同心戮力。”載湉看着衆人狼吞虎嚥的模樣,心中也是一陣欣慰,他開口道,“此地雖略有產出,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。我們的食物,依舊匱乏。依我看,明日一早,我等休整一夜後,還是要繼續沿河北上…不,是沿河西行。”(他及時糾正了自己的口誤,他們一直在向西。)
老李點頭贊同:“李先生說的是。今日能有些收穫,也是托了這片林子和河水的福。但這些東西,怕也只夠咱們吃上這一兩頓。還是得儘快走出這大山,尋到人煙,纔是正經。”
錢管事也道:“明日繼續趕路,還需多多儲備些清水。石頭兄弟今日看起來精神好些了,但依舊虛弱,路上還需倍加小心。”
衆人計議已定。這片臨河的林地,給了他們短暫的喘息和微薄的補給,也讓他們對西行之路,更多了幾分信心。
夜色漸濃,篝火噼啪作響,偶爾有魚蝦的油脂滴落,濺起一陣香氣。衆人圍火而坐,雖然前路依舊漫長而艱險,但此刻,他們心中卻充滿了一種踏實的、對明日的期盼。
ns18.216.7.205da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