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eckoning of the Moon
爬扎耶巴寺时同前一晚般,亦下起了暴雨。登山前公厕内人满为患,海英慈买了两把伞,将其中一把递给母亲,见她有些气喘。
“你先上去吧,英慈。”
她道。经过前夜冲突,今晨气氛尚可,海英慈和母亲都是认理大过情的人,既达成了初步协议,便不再纠结此事。
协议是,海英慈可以在不触犯公序良俗的情况下,最好在公开场合与刘捷对峙,母亲不会阻止,当然,也恐不会帮助。
海英慈同意了。她点了点头,便开始了登山——扎耶巴寺是一个隐修寺,最高处海拔约4700m,她也不知道昨天在“雨夜肖申克”,“肾上腺素爆发大量耗氧”的情况下身体是否能支持,但听着后背的笑声,又感这楼梯陡坡,干脆又是一不做二不休,飞快地踏雨爬了上去。中有分岔路,右坡陡路滑,左乃一扇小门,她犹豫片刻,仍走向左侧,拨开珠帘,见里面围坐红教的僧人,亦有一农户模样的中年女子,在这藏香缭绕的房间中休憩。四周的玻璃后佛像闪烁金光,箱体中堆些纸钱,硬币。
她的伞滴下水珠,混杂在窗外朦胧的雨幕里;此中感官相当奇妙,像一个封闭,独特的时空,质地如同松散的海绵,吸纳着声音和水,与外界隔绝。
她撑开伞,再次走入雨中;雨越来越大了,裤腿和鞋皆被浸湿。她向上走着,逐渐,面前已空无一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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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些00后眼光狭隘,只观自己的世界,不观他人的世界,十分幼稚。”
当天清晨,杨真宁将这句话转述给海英慈的时候,被针对的这位本人根本不在集合队伍中,至使刘捷的这段打击发了个空炮——进展之顺利,几乎让海英慈觉得她在打新手教程。
她之所以没有参与集合,首先是因为她退了组,本就不用再受这个罪,第二就是防止刘捷针对她昨天的行为,利用他的输出优势,打压她的气焰,而现在她本人现在根本不在场,除了将“不反抗”的杨真宁气了个够呛,又重树了下他在中年人里的权威以外,效果为零。
“刘捷傻逼。”杨真宁咒骂。海英慈退出微信,打开了网易云音乐。
于是,一会等这车的成员上车的时候,听到的就是蓝牙音箱里发出来的《团结就是力量》了。
“向着法西斯帝开火,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”
海英慈尤其喜欢这句,确保那几个工作人员上来时将其轮放。没人看她,跟她说话。她放了三遍,等司机上车后,才心满意足地关闭了音箱,闭目养神。现在,所有人的行动都会成为她最后总攻击时的把柄——而,事实,就是雄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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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瓢泼而下,到了中段的石洞时,海英慈的鞋裤湿透了。她向左下方看,见远处的灰天的绿山氤氲在雨幕中,使人感心神俱幻。这美对于肉身来说是辛苦的,似言肉体的磨难,诚乃心灵的台阶。人群遥远,只有一两个人渐渐跟了上来。
她挑眉,因发现其中一个,有随从帮他撑着伞的,就是刘捷本人。这个号称在冈仁波齐转山也身体康健的人爬得气喘吁吁得,倒让海英慈怀疑她自己是否真的脾虚体弱了。
“在前面那个佛洞里等一下!”刘捷道。海英慈也无奈——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,只能听番指挥。这时候,有个背着登山包的男人也跟上来,经过海英慈,点了点头。
“爬得挺快啊,真不错。”他续道:“我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,现在在英国读书,他也喜欢爬山,徒步……”
她无奈地笑笑。又是个儿子——自己的孩子这么世俗,上道,就有心情来游山玩水了吧?
她想到母亲,平静,也专注地望着那个正走向她,有人帮他撑伞的男人。
刘捷抬起头,也看向她;他露出个富有亲和力的笑容,就好像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冲突一般。
我曾经害怕过你们。
她心想:我害怕这些能够全心全意投入生产生活的儿子和女儿——我的竞争者。我自卑于无法像他们一样自力更生。我因为自己的爱好,天赋和存在而深感卑微,压抑着我的本性。
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能露出这般微笑,直到,我现在懂得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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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身体挺好啊!”刘捷亲切地跟她道,经过时,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下次去冈仁波齐,带上你。你经常锻炼吧?”
“不。”海英慈回答。
她转身,再次超过了刘捷。
“不锻炼?那你耐力怎么这么好?”刘捷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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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们做的一切——都是因为你们弱小。不能超过自己的身体——不能超越自己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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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因为我是个作家,每天都要伏案写作。”她回头,留下这么一句话,然后进入了石洞中。呼吸实际已经有些气喘,不过她没有流露出一点,只是向前走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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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山的路便轻松了——也更清晰,寂静,美丽无比。最上面那山洞,因能观月,叫“月亮洞”,颇给她以灵感。从天而降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大半布料,却也在银灰色的石阶上化作一条河流,又至石上,跌作瀑布。她几回忆起童年时漫步在雾天水体边的经历,望远山上流云纷纭,心驰神往,哪怕只有这珍贵的瞬间。
她意识到,她逐渐可以珍惜在凡尘苦业中闪烁的瞬间,而不会因为求而不得,颇感悲伤,以至无法动身了。
不过,上了车,先前的逞强有些后果——她的脚很冷,不得不脱下鞋,跪坐在车上。寂静随人来流逝,随时间而去,大巴车再次开动时,海英慈想着,最后的游览项目也结束,是时候考虑讲稿的事了。
不过,此番,意外还是很眷顾她这颗不想写稿的心的——有人发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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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英慈,看看发生什么了?”
路到一半,海英慈被母亲唤醒。她打开微信群聊,看了一眼,喜笑颜开。
杨真宁忍不住了——原来她们那个没眼力见的组长,看她昨天因为痛经没来团队聚餐,把她那150人民币直接吞了。杨真宁去要,那组员,组长竟然踢皮球,说,是“玉德怀人”的规定,她不来,等于自动放弃。
还有这种神助攻?
海英慈乐了,立马下场,开始发“国足怒吼退钱”表情包。
她看了聊天记录,开始阴阳杨真宁的组长——她先前听过这个人说话,知道不是什么好货。
“你们不会是七个人把1200块吃完了还不够吧?”
“饕餮啊。”
此语炸出了另一个00后,开始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”。
杨真宁的组长面子挂不住了,发:“年轻人,不懂得收敛,以后要后悔的。”
海英慈:“所以你老了很骄傲吗?”
杨真宁的组员也下场了:“这是我们组内自己的事,其他人不要插手。”
“我也没插手啊,不就围观吗 ?你广电局的?广电局都没这么大权力。”海英慈回。
“玉德怀人”的管理员来了。这也是个大傻子,据杨真宁跟海英慈爆料,这位女士是刘捷的情妇,还有个非婚生子,照理说,她说一句,“我们来退”,事情就解决了,但她偏偏说:
“@ 海英慈_谁踢我出群穷三代现世报,下了车来找我。”
海英慈乐了。这笨蛋,当事人都没搞清楚,来找一个拱火的。
杨真宁没说话,海英慈直接跳:“当事人又不是我,我找你干嘛?”
那主管又回:“那我来找您。”
海英慈几被傻晕过去,断然拒绝:“这么爱我,网上跟我聊还不够,还得线下找我?不可能的。”
“我是山里灵活的狗,你抓不到我。”
大约这时,管理员终于明白了,抓错了人,不再说话,最后出场的,是那个跟“玉德怀人”投诚的漂亮姑娘。
“这么生气?吃饭了没有?”
海英慈无意和这女孩说话,回了一句,“你真可爱,一边玩去吧”,把她打发了。
然后,她重新开始闭目养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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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巴重新进入拉萨市区,开向一家尼泊尔风味的饭店。海英慈下车时,同母亲说:“不知这有没有鞋店?”
摄影师听到了,随口回答:“对面就有家鸿星尔克。”
母亲便去了,说,她离开几分钟,帮她俩各自买双鞋。
摄影师点头。
海英慈入内。迎面是一条通向大堂的走廊,光亮从天顶透明的花纹处洒落,勾勒出方型的正厅。她望着那光——心中琢磨着,是该在门外等,还是门内等——不知闪过何种念头,使她迅速向前,弯腰,几潜行般,在所有人都没发现的情况下,藏到了一个木柜后,偷听集合的对话。
做出这个行动时——海英慈仅仅是以防万一。当她藏到柜子后面时,她不知道她的行为将这地方变成了棋盘——她就像藏在马后的炮,而当那光亮洒在她身上时,检验一切的时刻就要到来。她会证明,也会知道——她终于跨越了曾经未知而恐惧的一切,将答案握在了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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