泰山之麓,夜色深沉,彷彿連星辰都畏懼著這片古老山脈潛藏的威嚴,悄然隱匿。石洞內,唯一的光源來自那一小簇掙扎跳躍的篝火,將七個疲憊的身影投射在冰冷、凹凸不平的岩壁上,如同晃動的鬼魅。
空氣裡瀰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、枯枝燃燒的嗆人煙味,以及…一絲若有若無的,源自人心深處的恐懼與絕望。食物告罄,僅存的清水被小心翼翼地分配著,每一口都帶著山泉的甘冽,卻也提醒著他們岌岌可危的處境。
載湉,或者說,李明遠的靈魂,正蜷縮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上。他沒有睡。眼前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映照出細碎的光點,但他的思緒早已飄飛,沉浸在手中的那本德文日記和幾張泛黃的圖紙之中。放大鏡在指尖微微顫抖,不是因為寒冷——儘管山洞的陰寒正無孔不入地侵蝕著他單薄的衣衫——而是源於一種混雜著興奮與不安的悸動。
“Donnertal…” 他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,重複著那個從字跡模糊處辨認出的德文詞彙。雷鳴之谷…驚雷谷!與東海先生口中的地方傳說不謀而合。這絕非巧合!里希特,那位一百多年前的德國工程師,顯然在這片東方聖山的深處,留下了遠超時代認知的秘密。
羅盤就靜靜地躺在他身邊,那根頑固指向西南的銅針,在火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。載湉甚至覺得,自己能感受到一種極其微弱、近乎幻覺的…嗡鳴?是來自羅盤本身?還是…從那遙遠的驚雷谷方向,穿越層巒疊嶂,傳遞而來的神秘頻率?
物理學的基礎知識告訴他,穩定的磁場不應產生這種效應。除非…那裡存在著某種強大的、非自然的能量場?是里希特遺留的某種機器核心仍在運作?還是…這泰山本身就蘊藏著科學無法解釋的力量?他甩了甩頭,試圖驅散這些紛亂的猜想。無論如何,驚雷谷,已是他們唯一的希望,也是唯一的方向。
篝火發出“噼啪”一聲輕響,將載湉從沉思中驚醒。他抬眼望去,東海先生靠在岩壁上,雙目緊閉,呼吸平穩,但眉宇間那道因傷痛而擰起的褶皺,卻始終沒有舒展。他肩上的箭傷雖經處理,但在這缺乏藥物和良好休息條件的環境下,恢復得異常緩慢。這位“靜海社”的幹將,此刻也顯露出了脆弱的一面。
錢管事正低聲與那兩名孫掌櫃派來的護衛交代著什麼,目光銳利如鷹隼,時刻留意著洞口藤蔓的縫隙。他的警惕,如同拉滿的弓弦,構成了這臨時避難所最外圍的屏障。
石頭和老李則靠得離載湉更近些。石頭懷裡抱著那桿老舊的火槍,眼神在火光中閃爍,充滿了一種近乎盲目的崇敬與擔憂。這個年輕的護衛,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,但王德福的死,顯然也在他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。老李則像一塊沉默的岩石,只是偶爾睜開眼,掃視一下四周,然後再次閉上,彷彿在用最節省的方式保存體力與警覺。
載湉的目光掠過每一個同伴,心中五味雜陳。這些人,因為他這個“皇帝”的身份,因為某些他尚不完全理解的忠誠與使命,將性命託付於他,追隨著他踏上這條九死一生的逃亡路。王德福憨厚而忠勇的面容再次浮現眼前,那句臨終前的“主子…保重…”如同細密的針,扎得他心口隱隱作痛。
不,不能再有人犧牲了。他暗自握緊了拳頭。無論是為了這些追隨者,還是為了自己靈魂深處那個未竟的歷史學者之夢,他都必須找到里希特的遺產,必須活下去,必須…抓住那一線渺茫的,改變自身乃至這個古老帝國命運的機會!
他深吸一口氣,壓下翻湧的情緒,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圖紙上。其中一張似乎描繪了某種…能量傳導或轉換的裝置?線條複雜,標註著他尚不能完全理解的符號和術語。但其中一個反覆出現的圖形,讓他隱隱覺得與羅盤的震動,以及驚雷谷的“怪聲”傳說,存在某種聯繫。
“Resonanz… Frequenz…” 他低聲念出兩個相對熟悉的德文詞彙。共振?頻率?難道里希特利用了某種聲波或電磁波的共振原理,來產生能量,或是…作為一種信標?
就在他全神貫注之際,洞外忽然傳來一聲極輕微的、像是枯枝被踩斷的聲音!
“!”
幾乎在同一時間,錢管事和老李猛地睜開了眼睛,東海先生也瞬間坐直了身體,手按向了腰間。石頭更是緊張地舉起了火槍,對準了洞口。
只有載湉,他的反應慢了半拍,心臟卻驟然提到了嗓子眼!
是風聲?還是…追兵?!抑或是…那些如影隨形的黑衣刺客?!
洞內,篝火搖曳,映照着一張張緊繃的面孔。死一般的寂靜中,只有每個人的心跳聲,擂鼓般清晰可聞。
時間,彷彿在此刻凝固。每一息,都漫長如一個世紀。
許久,外面再無動靜。只有夜風穿過山林的嗚咽,以及…那似乎又清晰了一些的,若有若無的低沉嗡鳴,彷彿自大地深處傳來,引誘著他們走向那充滿未知與兇險的——
驚雷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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