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亦兄弟這一刀,乃是跟馬百戶之間有約,既然馬百戶都這麼說,那這勝負的規矩便訂下了,亦兄弟若能一刀一氣破十竹,那此陣便是你贏了,那取消婚約之事,自然是不做數。」林軒華道。
亦真微一頷首,語氣淡然,眼神如水波不驚:「隨你們怎麼定,我只求快點結束就行。」
林軒華聞言,想再開口:「那這罰——」
不料他言未竟,一旁的馮千戶已然皺眉插話,聲如洪鐘:「林公子萬萬不可!亦兄弟若敗,便已需與所愛之人分離,這等情況豈能再論處罰?未免也太過苛刻!」
此言一出,眾人略感意外,卻也在情理之中。
馮千戶與馬宸鋒比試時被暗算取巧,如今倒像是刻意為亦真出頭。
或許他眼見亦真不善言詞、懷才未顯,內心生出幾分不平,又或是見馬宸鋒囂張跋扈,不願再讓他佔得便宜。
林軒華一怔,旋即哈哈一笑,拱手連連:「誤會!馮千戶莫急,您是誤會了,我所說的罰,並非為亦兄弟,而是馬百戶。」
「罰我?」馬宸鋒雙眉微蹙,語氣中難掩疑惑。
林軒華收起笑意,聲音沉穩幾分,道:「唉,馬百戶,這場比試,原是由你所提起。若你勝了,便等同攫人所愛,天下難容;可若你敗了,卻又毫無損失,轉身一走了之,旁人豈不是覺得不公?」
馬宸鋒臉色一沉,欲言又止:「這…」
話雖未出口,眾人心中卻早已明白其中利害,都覺得林軒華言之有理。
軍中士子不喜恃勢凌人,尤其此番馬宸鋒先以婚約為餌,又出言輕佻,早惹得眾人心中不快,如今林公子言辭公允,眾人紛紛鼓譟應和:
「說得對!輸了就該受罰!」
「搶人老婆還能拍拍屁股走人?哪有這等好事!」
鐵血營諸將素以鐵血剛直著稱,對馬宸鋒行事早有微詞,今日這種機會,自然不願輕易放過。
亦真側目望向人群,面色平淡,心中只覺此場鬧劇越演越荒唐,不禁暗歎一聲,轉頭望向那束竹木,心裡只求速戰速決。
場中喧鬧聲大作,眾口如潮,議論紛紛,言語交錯,如亂麻糾纏,竟有幾分失控之勢。
忽地,一聲震天怒吼如驚雷炸響:「都給我閉嘴!」
馮千戶一聲暴喝,聲浪滾滾,震得空氣微顫,場內驟然寂靜,鴉雀無聲,萬目齊聚。
他挺身而出,面色如鐵,指著馬宸鋒的鼻尖怒聲斥道:「馬宸鋒!就算你這一陣取勝,也沒什麼可驕傲的!搶人老婆這等無恥行徑,說穿了便是齷齪小人所為。我馮恆身為一營千戶,焉能坐視不理?」
他語氣轉沉,眼神如刀,繼而正聲宣道:「倘若你輸了,便當堂親筆書信,稟報趙將軍,自行請辭去糧草營百戶之職,發配前線為兵,十年之內不得升遷,方為懲戒!」
此語一出,猶如驚石落湖,驚得眾人睜目屏息,紛紛投以錯愕與興奮之色。
馬宸鋒聞言,臉色登時鐵青,雙目圓睜如銅鈴,胸中怒火翻湧,幾欲爆發。
他牙關緊咬,聲音低沉如寒鐵磨礪:「馮恆!你是故意設局害我麼?」
馮千戶神情自若,冷笑一聲,眼神中滿是譏誚之色:「馬百戶若是信心十足,又何懼此約?若自知難勝,現在認輸,廢了這場比試便是,也免得落得丟人現眼!」
語罷,他眼角一挑,掃視周圍,見眾人竊笑不止,心下更添幾分得意。
他復又緩聲說道:「我還以為,就算是後勤糧草之軍,也應當是天合熱血男兒,願以一身之力赴沙場,如今一看,馬百戶好像對前線有些畏懼啊…罷了,這話既然不中聽,那就交由林公子來定奪吧。」
此語更如火上添油,惹得眾將一陣哄堂大笑,場內氣氛一時喧然。
馬宸鋒面如赤鐵,怒意沖頂,雙拳緊握,手背青筋暴起,指節發白,氣得胸膛劇烈起伏,幾欲嘔血。
「我馬宸鋒…豈能容人如此羞辱!」他心中怒吼。
然而憤怒未及宣洩,他忽地深吸一口氣,強行將怒火壓下,抬眼望向亦真,見那人神色冷靜、目光空遠,似對一切毫不在意,不由冷哼一聲。
他撇頭而望,雙目如刀,語氣冷冽道:「馮千戶真是愛開玩笑。上戰場殺敵,原本便是馬某的志向,區區妖族,有何可懼?此約我應下了!」
聽他答應下來,林軒華與白雪靈皆是喜出望外,眼中俱露驚喜之色。
事態發展至此,實乃出人意料之外,原本林軒華只是想從中周旋、敷衍應對,不料馮千戶忽然插口,所言竟又如此狠厲,直指人心。
傳聞冥族素以驍勇善戰、悍不畏死著稱,前線刀兵之地,生死交鋒,凶險萬分。
若這一陣馬宸鋒落敗,依馮千戶所言,將其發配前線,則等於被削其羽翼、逐之絕地,這手段,堪稱借刀殺人,乾淨俐落,得來全不費吹灰之力。
林軒華眼見眾意已決,遂朗聲宣布:「既然如此,這規矩便定下了,長刀破十竹,一刀一氣,不可提氣蓄勢,刀落即分勝負。」
語畢,他揮袖讓出場地,讓出空間予亦真迎戰。
這一刀,關乎白姑娘一生名節,牽動人心,輸贏之間,不止關乎顏面,更涉人倫大義。
林軒華見亦真那副懶洋洋、不緊不慢的模樣,心中頓感不安,冷汗微冒,暗自為他捏了一把冷汗。
場中諸將,除馬宸鋒外,皆默默替他加油鼓氣。
亦真神態依舊從容,一如往常,無喜無懼,宛如局外之人,目中未見波瀾。
他提刀前行,神色淡然,腳步穩健,不顯半分遲疑。
烈日當空灑下金光,他站於陽光之中,髮絲微亂如染金縷,白色的一搓秀髮在風中輕擺,竟有幾分仙人之姿。
白雪靈站在人群之側,目光怔怔地望著他,只覺他與平日那呆頭呆腦的模樣判若兩人,一顆芳心不禁微亂,小臉浮起一抹緋紅,雙手緊握衣袖,竟不敢出聲。
場中寂然無聲,連風聲亦似止息,只聽得遠處幼鳥輕鳴,一隻麻雀撲翅飛來,竟停落於刀尖之上,長刀與其主人彷彿皆已與天地融為一體,渾然無跡。
「吱——」
一聲清鳴,麻雀似有所感,翅膀一振,疾飛而去。
就在那鳥飛之瞬,刀已出鞘!
刀光一閃,快而不暴,輕而不浮,宛若春風拂柳,潤物無聲。
若論刀速,遠遜於馮千戶;若論力道,又不及馬宸鋒。但此刀之妙,卻在其勢,在其意,在其法。
眾人只見那刀鋒如行雲流水,游走於十根粗竹之間,宛若天成,未聞破空之聲,未見怒斬之勢,唯有竹身斷裂之際,聲聲輕響,如玉珠落盤,整齊劃一,無一差錯。
十竹盡斷,如夢如幻。
而施刀者,早已收刀立於原地,衣袍微動,神色如常,猶如方才不過信手一刀。
四下之風徐徐,耳邊似仍迴盪著麻雀之鳴,而刀已斷竹,沒人敢說一句話。
「承讓了。」亦真抱拳拱手,語氣平和,將長刀遞還守衛,轉身退下,無一絲張狂之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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片刻靜默之後,驟然爆出如山洪決堤般的掌聲,嘩然之聲震耳欲聾,將士們一片歡呼叫好,如雷貫耳!聲震四方!
馮千戶拍掌的聲音最為響亮,連聲道:「人不可貌相!真乃藏龍臥虎!此刀之精妙,堪稱絕藝,有大學問來著!」
林軒華袖中握拳,心中暗讚,喜形於色。
如今卻見其刀法之妙,已入化境,乃武道高人無疑,心中暗自計議:除了白姑娘,這人也得牢牢抓住才行!這兩人我一定要得到!
掌聲不絕於耳,亦真卻像有些不好意思,撓了撓頭,露出木訥羞澀的笑容,與方才英氣勃發的模樣天差地別,和剛剛像是兩個人。
白雪靈悄悄以袖掩面,遮去臉上的羞色,偷瞄著亦真,芳心暗動。
「將士們,比試已定,勝負已分,此陣,亦真得勝!」林軒華高聲宣道,聲震場中,振奮人心。
歡呼再起,聲浪一波強過一波,眾人皆知,白姑娘與亦真的婚約,終於得以保全,眾口齊贊,大快人心。
馬宸鋒臉色一片鐵青,汗水滾滾,牙關緊咬,幾欲將後槽牙咬碎。
他怎也料不到,那個平日不聲不響的毛頭小子,竟有如此高絕之功,刀法之妙,竟壓過他與馮千戶,實令他顏面掃地。
他心中憋氣難平,低頭撿起竹片,細細打量,切口平滑如鏡,斷面潔淨無絲毫錯紋,與馮千戶那驚世一刀相比,也毫不遜色。
他眼珠暴凸,想找出使詐的痕跡,卻一無所獲,只覺滿胸鬱悶,欲吐不出。
「不,事情還沒完…林公子一定會幫我…」
他咬牙切齒,強自壓下滿腹怒火,帶著幾分委屈、幾分驚惶,走至林軒華身側,聲音顫抖,手心盡是冷汗,顫聲道:「林,林公子..你要替我做主啊…」
林軒華此刻也已無須再演戲,眸光一冷,語氣淡然道:「做主?做什麼主?」
馬宸鋒一愣,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麼回,旋即急忙指著亦真道:「這小子刀法不如馮恆精妙,力道又不如我,卻能斷竹十根,分明是施了什麼詭計,還請林公子明察!」
林軒華聞言,神色微動,輕歎一聲,似是無奈道:「馬百戶,勝負既已分明,當願賭服輸。規矩是你我當眾訂下,說好只要劈斷十竹便算取勝,亦真在眾目睽睽之下出刀,哪裡來的空子可鑽?你若真有證據指證他使詐,大可拿出來給大家瞧瞧。」
「我方才便說了,他那一刀——」
他話未說完,林軒華語調一轉,斷然搶道:「馬百戶,劈竹之術,豈止論刀法與蠻力?你我皆是習武之人,應當知此道高低不在招式與力氣,而在於勢與心合,刀與人通。你一口一個輸不起,可有男子漢大丈夫該有的氣魄?況且就算上了前線,也未必不得一番機會。十年磨一劍,馬百戶,我天合兒郎豈能一敗便喪志?」
這番話說得中氣十足,語義深沉,卻如同一記耳光狠狠扇在馬宸鋒臉上,讓他臉色陡變。
好漢?好個屁!他心中大叫。
那前線可是冥族的刀山火海,死人堆裡打滾,哪有什麼十年重來的機會?他原以為林軒華會站他這邊,怎料這一變臉轉得如此決絕!
氣急之下,他將手中斷竹猛力摔地,卻無意間瞥見白雪靈立於眾人之中,雙頰泛紅,目光如水,正羞怯地望著亦真,一臉少女情懷,將他視若無物。
那一眼,宛如鋼針刺心,叫他幾乎氣血翻湧,雙眼通紅,額頭青筋暴突。
「姓亦的!」他忽然暴喝一聲,指著亦真,身軀微顫:「我要與你決一死戰,你敢還是不敢?!」
亦真聞言一愣,滿臉茫然:「啊?」
原本事已至此,勝負早定,眾人皆以為事情將告一段落,哪知這馬宸鋒臉皮之厚,竟又橫生枝節,欲加賭命,殺心不減,瞬間點燃眾人怒火。
「哼!」馬宸鋒惡聲道:「你若不敢,就跪下來給爺爺磕三個響頭,本人今日饒你不死!」
林軒華見他如此得寸進尺,聲色俱厲地喝道:「馬百戶!你這話也太過分了些,此舉豈是堂堂男子所為?」
誰知馬宸鋒此時已無顧忌,語氣冷嘲熱諷道:「哼,此人武藝如此高強,對上我一介糧草營百戶又有何懼?林公子,難不成你這是在偏袒他?」
此言一出,簡直倒打一耙,連理虧都成了占理,惡人先告狀,臉皮之厚,令人齒冷。
林軒華聞言怒極,心中早已氣憤填膺:好你個馬宸鋒,自始至終目中無人,見色起意,輸了還不服,竟還敢這般顛倒是非!
正想出聲斥責,卻被一旁的馮千戶伸手擋下。
馮千戶沉聲道:「馬宸鋒,我對你一讓再讓,是顧忌你乃是天合將士,可老子已經忍不了了。今天你若是要對這位亦小兄不利,先來會會我馮某的大刀!」
他眼神銳利如鋒,聲如洪鐘:「醜話說在前頭,天合男兒人才輩出,少你一個也無妨!你若再敢胡來,我馮某人當場先斬後奏,絕不容情!」
此言一出,聲勢凜然,宛如金鐵交鳴,殺氣四溢。
馮千戶早已對亦真刮目相看,剛才那一刀,不但斷竹如破,還暗合武道真意,深藏不露。
再看其氣質沉穩、不驕不躁,與那白雪靈之情更是清澈純粹,實在難得。如今馬宸鋒竟想殺人洩憤,他又怎能坐視不管?
「你已輸了,還不知悔改,反倒要殺人奪愛,貪婪無恥至此,我等天合軍中若有此等敗類,還談什麼鐵血男兒?!今日你若不留下書信畫押,自願發配邊疆,就休想走出我的鐵血營!」
馮千戶義正詞嚴,字字鏗鏘,句句鏤骨,在場將士聽得熱血沸騰,紛紛低聲喝采。
馬宸鋒此時早已氣色慘白,四肢冰冷,背脊盜汗直流,雙眼發虛,喉頭發緊欲嘔。
他幾次握緊腰間長刀,要拔不拔,終究還是泄了氣,雙膝一軟,癱坐在地,如一灘爛泥,模樣狼狽不堪,似乎整個人都矮了一截。
勝負既定,風骨盡失,馮千戶見他心服口服,冷哼一聲,命人搬來桌椅紙筆,令其依言立下書信,承認比試落敗,自願調往邊疆,並保證往後不再滋事。
四下風聲靜默,唯毛筆劃聲作響。
這場風波,終於在眾目睽睽下落幕,卻也讓人對那名叫亦真的青年,刮目相看——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HBJbJqUSs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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