玲瓏一聽這話,眼底瞬間浮現鄙夷之色,口中亦無半分客氣:「安世子,容婢子提醒,那養顏寶丹如今已漲價至紋銀二百兩一瓶。您——莫非絲毫未曾耳聞?」
安麟臉龐閃過一抹狼狽。他豈會不知行情?只是佯裝懵懂罷了:「噢?確有此事?本世子乃鬚眉男子,平素自然不關注閨閣胭脂水粉的價目。況且,媛媛曾言清妍妹妹早已持有此丹,故想著……」
姜清妍面如寒霜,冷言打斷:「安世子,我已說過此處並無存貨。若真心欲求,還請移駕『姿生堂』自購。」
安麟聽罷,眉峰緊鎖,不豫之色浮現:「清妍妹妹,愚兄深知府上近日諸多變故,妳心中必有積鬱。然縱有萬般不滿,亦不可將孝順長輩之理拋諸腦後啊!」
「若論孝順長輩之道,」姜清妍唇角牽起一絲冷峭弧度,「安世子更應去尋我長姊姜媛媛。她方是貴府未來名正言順的世子妃,安侯夫人正經的兒媳婦。這般孝親之責,無論如何,也落不到我這個外人頭上罷?」
玲瓏見狀,立時出言幫腔:「安世子,您既如此至純至孝,何妨爽快擲下千兩白銀,直往『姿生堂』采買五瓶獻上?豈非一勞永逸?」
安麟遭主僕二人連番嗆聲擠兌,頓時羞臊得恨不能尋地縫鑽入。僅存的驕矜迫使他勉強維繫風度,只得訕訕告退。
然而其內心深處,卻是無以名狀的悲酸悵惘,如鈍刀劃磨,苦澀難言。
此番尋訪,所求者二。其一是購得那神奇養顏丹,其二……實則是期盼能藉機再睹姜清妍那張清豔絕倫的玉容。
倘若當初娶的是她就好了……這念頭總在夜深人靜時攀上心頭,揮之不去,甚至多次入夢——夢境中他與姜清妍儼然結為連理,她更以那富可敵國的驚世妝奩,為他鋪就青雲仕途,助他步步高升,權柄在握!
每每從這美夢中驚醒,巨大失落便如潮水般將他淹沒,徒留滿腔悵然。
姜媛媛於國公府廊下攔下安麟時,見他正是這般失魂落魄、神思不屬的模樣。
「麟哥哥,怎麼了?可是妹妹不願相讓?她也未免太過獨佔了些!」姜媛媛語帶嬌嗔,難掩不滿。
安麟無奈扯出一抹苦笑:「罷了。清妍妹妹終是女兒家,不願割愛也情有可原,或者……她手中當真已無存丹。」
姜媛媛聞言,袖中柔荑狠命絞緊絲帕,尖銳指甲幾乎掐透絲帛陷入皮肉。她面上仍強擠溫柔體貼:「無妨的,麟哥哥。我已將從前一盒拿得出手的珠釵頭面典當了些,明日一早便親自去『姿生堂』替你採購一瓶!屆時定分半瓶派人送去給夫人。」
「媛媛!何必如此破費……」安麟聽後不免動容,些微感動浮起:「真教妳費心了。能娶你為妻,實乃愚兄三世修來的福分。母親大人知曉妳這般心意,必定萬分欣喜。果然唯有像妳這般賢淑溫婉的閨秀,才堪配做我侯府堂堂正正的世子妃!」此最後一句,分明是說與自己聽的安撫之語。
姜媛媛睇見安麟眼中流淌的綿綿情意,心尖那股剜肉般的疼總算稍緩。她順勢將螓首輕依他肩:「只要麟哥哥心悅,夫人開懷,莫說一副頭面,便是要媛媛傾盡所有亦是在所不惜。」
安麟聞言,情動更深,展臂攬住姜媛媛。兩人就這般相擁絮語,耳鬢廝磨,一番款洽溫存之下,情意竟似較先前回暖不少。末了才依依不捨,各自離去。
姜清妍得知前後經過,唯餘滿心冷誚。
這安麟當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!既要貪圖女家錢財襄助,偏又妄想樹立情深意重、克己復禮的假象。不論是誰嫁給這般貨色,都是跳入火坑的命!幸而自己已抽身脫離這灘渾水。今生此劫,就讓姜媛媛自個兒消受去罷。
然安麟此舉,到底也提醒了她。故翌日,姜清妍便親往「姿生堂」巡視店務,順帶預購兩瓶養顏寶丹。
因提前差人知會過,管事娘子見東家親臨,連忙尋了個僻靜角落,將庫房暗格內留存的壓箱底最後兩瓶奉上。
所謂冤家路窄,瑤光郡主後腳竟也恰好踏入店門!
甫與瑤光郡主那雙不善的眼眸相觸,姜清妍心下暗嘆:真不知前世與這些天家貴胄結下何等梁子,每每狹路相逢。
禮不可廢,姜清妍仍舊先行朝郡主福身一禮。接過丹瓶便欲付訖走人。
「慢著!」瑤光郡主聽聞這是最後兩瓶,身旁婢女立時踏前一步,將姜清妍攔阻:「姜清妍!你孤身一人,何須兩瓶丹藥?速速讓一瓶與我家郡主!」
姜清妍容色淡漠:「郡主說笑了。買賣講究先來後至,購置幾瓶乃是民女自家事。您不妨稍待數日,待新貨補足再來。」
瑤光郡主最是見不得她那副風輕雲淡、置身事外的模樣:「少提什麼先來後到!銀貨未兩訖,東西就還不算你的!」她傲然轉身對管事娘子令道:「開店不就圖個利字嗎?本郡主出雙倍銀子,這最後兩瓶都給本郡主包了!」
管事娘子面露難色,眼角餘光飛快掃過姜清妍,對郡主婉言勸道:「那便是八百兩紋銀。郡主若是願意,不妨三日後再……」
「我出一千兩。」姜清妍閒閒接口,語氣平靜無波,「民女恰好性子急,不願候等。」
瑤光郡主本聽八百兩報價已覺肉痛,未料姜清妍竟敢公然抬價!憶及貴妃賞花宴上被她反將一軍之恥,胸中恨意陡熾——難道今日又要被這賤人壓過一頭不成?決計不能!
「一千一百兩!」她絕不能示弱,絕不願等!
「郡主只敢一百兩一加嗎?」姜清妍輕淺回擊,面上依然一派悠然,眼中卻似有若無掠過一絲譏誚,「那我出一千三百兩。」
瑤光郡主直氣得銀牙暗咬:「一千五百兩!」
天老爺!圍觀眾人無不為這天價驚得倒抽一口涼氣。
一千五百兩紋銀竟只為換兩瓶丹藥?郡主的手筆果然闊綽得令人咋舌!
人群之中,姜媛媛亦是瞠目結舌。然她心中所思與旁人不同——她只清晰看見了姜清妍竟有如此雄厚財力與堂堂郡主競價相爭!
那可是一擲千金的豪闊氣度!她竟能將此天價說得雲淡風輕!同樣出身國公府,甚至她才是嫡長,為何自己反而囊中羞澀至此!
此時,姜清妍狀似氣餒,目光定定凝視瑤光郡主片刻,最終才顰蹙柳眉,對管事娘子無奈道:「罷了,民女爭不過郡主。就將這兩瓶丹藥……讓與郡主罷。」
見她終究服軟認輸,瑤光郡主心中得意非凡,滿面春風吩咐婢女速速付銀。
不料隨侍婢女面色丕變,窘迫地急扯瑤光郡主衣袖,悄聲道:「郡主……銀錢……不夠……」
瑤光郡主當場如泥塑木雕般僵立。姜清妍忍俊不禁,「噗嗤」一聲笑出:「既如此,有勞管事娘子還是將此二瓶丹藥,為我妥當包裝罷。」
瑤光郡主登時羞得滿臉通紅似火燃燒!她如何能忍此奇恥大辱?厲聲道:「本郡主不過今日未帶足銀票!立即遣人回府取來便是!」話雖如此放得響亮,但她在店中雖逞強充闊掙足面子,回府後卻被惱怒的長輩當即責罰禁足,好不悽惶。
姜清妍步出店門,眉梢眼角那點「失落」頃刻煙消雲散,朝玲瓏、沁香俏皮地眨了眨眼:「走吧,今日咱家意外賺了些彩頭,帶妳們去嚐嚐鮮,打個好牙祭!」
姜媛媛佇立在不遠處的角落陰影裡,姣好面容近乎扭曲變形。
她緊緊攥著袖袋裡那張區區二百兩的銀票——今日非但沒買到養顏寶丹,更不知如何向安麟交代。以安侯夫人那等刻薄脾性,怕是又該出言刁難奚落她了!
如附骨之蛆的無盡懊悔、擔驚受怕、熊熊妒火、刻骨怨毒與錐心不甘……種種怨毒情緒如毒蛇猛獸般交纏噬咬著她的心肺。
當初只為擺脫那樁上不了台面的婚約,才攛掇父親將這禍水姜清妍接回府中。未曾想,一切盡付東流!徒為她人作嫁衣裳!
若這世上從未有過姜清妍該多好!如此一來,自己便是國公府獨一無二、尊貴無匹的千金嫡女!榮寵、財富、地位……這一切本該盡皆屬於她才對!
姜清妍怎麼不去死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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