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連數日,姜國公府復又沉澱於往昔寧謐之中。熏風和煦,桃瓣紛颺,庭院春色如畫,一派安然。
姜媛媛已然解禁,身影頻現逸養院,陪侍老夫人消磨漫長午後。昔日閨中舊友偶如蝶訪,踏青賞花,嬉笑嫣然,日子倒也舒閑自在。
而姜清妍,自晨光熹微至暮色四合,皆隨趙先生誦讀經史,勤勉不怠。然每日必行之事,便是雷打不動至母親湯氏廂房,陪侍晚膳。
「夫人,天色漸晚,國公爺今日出門赴宴,想來已在別處用膳了。」嬤嬤輕聲提點。
「是麼?那我且繡兩針,等清妍過來。」湯氏語調溫婉卻堅韌,隔著珠簾隱約傳來。
姜清妍心底微瀾蕩漾,素手輕撥簾櫳,眼前情境宛若工筆仕女圖:湯氏身著紫綾繡花錦袍,雲鬢斜簪一枚水頭極好的玉簪,半倚於美人榻。掌心一件精巧繡袍,於夕照餘暉中流轉柔和光澤。暮靄融金,室內一片安謐暖融。
「娘親,暮色昏沉,如此傷眼如何使得?」姜清妍忍不住趨前勸阻。
湯氏抬首,眸光如水溫柔,含嗔瞥向女兒:「你這丫頭,總這般顧念娘親。」手上銀針卻未停歇,依舊引線穿梭。
「正是呢,夫人快別繡了。」徐嬤嬤笑應,「才說著小姐,可不就來了?快吩咐小廚房傳膳。」侍立的小丫鬟們聞聲立時忙碌開來。
「夏日將至,思忖著為你父親添置些輕薄衣裳。」湯氏端詳手中繡袍,終於擱下針黹,「待妳出閣便明白了。」言罷含笑打趣。
姜清妍心頭五味雜陳。名為父親之人,分明身居閒職,卻每每杳然無蹤,必是去了外宅逍遙。然見湯氏滿顏融融喜色,一時竟不忍猝然撕破姜陶的偽裝。
徐嬤嬤手腳俐落布好佳餚,香氣氤氳惹人垂涎。姜清妍眼波掠過遠處肅立的明珠,心下盤桓:此等眼線留在娘親身側終是隱患,須及早拔除。
前世娘親死因至今成謎,如今她愈發篤定與姜陶脫不了干係。那陰翳算計如烏雲蔽日,盤桓心間揮之難去。
然目光落回眼前溫柔淺笑的娘親,頓覺陰霾暫消。只見湯氏不停為她佈菜,碗中又見堆疊如小丘,皆是滿噹噹的慈愛溫情。
姜清妍心中盈滿暖意與喟嘆,諸般煩憂似隨香茗膳食煙消雲散。母女二人共進晚膳,一室溫馨。
膳罷,沁香隨姜清妍園中踱步消食。園內花香氤氳,鳥雀嚶嚀,譜就一曲天籟,令人心神舒朗。
姜清妍凝眸花畔,見一片蟲蝕枯葉伶仃懸於枝頭,信手拈下,以繡履輕碾入塵泥。啟齒問道:「消息可散出去了?」
沁香垂首應是:「府中上下皆知,夫人正為明珠擇婿。」
「可有動靜?」姜清妍語調含著一絲趣味。
「有的,兩位管事之子恰逢適婚,想來這幾日便會探詢。畢竟是夫人跟前得臉的大丫鬟,謀門親事不難。」沁香回得滴水不漏。
姜清妍唇角微彎,心內卻不以爲然。明珠豈瞧得上此等親事?然妄圖攀附國公爺為妾,也看其有無那命數。且待其竹籃汲水一場空罷,她眼底掠過泠泠笑意。
翌日,果有管事尋至徐嬤嬤處探聽虛實。來者乃府中資深管事金某,執掌外院採買,頗有體面。
身形魁梧,面貌忠厚,目光卻難掩精算。「徐嬤嬤,府中世僕根底妳盡曉。犬子不成器,現幫著夫人打理一間鋪面,吃穿不愁,也算勤勉。比明珠長了一歲,過去議親總挑剔,如今倒是收心了。」言辭透著自得與期許,「這不就厚顏來請教嬤嬤,瞧瞧他有沒有這份福緣。」
徐嬤嬤含笑頷首應承。
姜清妍於旁靜聽,緘默不語,唯唇角噙著一縷莫測深意,似待觀後續。
徐嬤嬤曾親見那金家小子,形容端方,性無乖張,確是樁門當戶對的好姻緣。
心下暗贊,面上卻春風和煦,應諾將擇機向夫人稟明。
湯氏於內室正拈起茶盞,聞得此訊,眉梢輕揚,甚覺合宜。喚來明珠,探其心意。
「雖說門戶相當,姻緣究竟繫於妳己身,妳意下如何?」湯氏語聲溫煦如風拂柳,暖人心脾。
明珠聞之,面色霎時褪盡血色,雙膝倏然委頓於地:「夫人!可是嫌棄奴婢了?是奴婢何處服侍不周,夫人欲將奴婢遣出府去?」聲線顫抖,蘊滿驚惶。
湯氏被逗得直笑,眼含寵溺:「癡丫頭,胡說些什麼。我怎會嫌妳。」
徐嬤嬤亦勸解:「姑娘年歲漸長,總歸要出閣的。留來留去反成冤。那金家小子,相貌品性皆屬上乘。若一時拿不定主意,不妨先見上一面。」
一旁玩耍的姜清妍故作天真,脆生生插言:「明珠姐姐這般推拒,可是瞧不上管事之子?不知姐姐想配哪家郎君呢?」容色稚真,眸底卻暗藏冽冽冰華。
明珠抬首望向姜清妍,年方十四的小姐玉貌清絕,神色恬淡如空谷幽蘭。
她心中暗凜,慌忙垂首。
自知年齒漸長,此般姻緣亦算匹配,再三推諉反顯蹊蹺,只得佯作羞澀:「這……小姐折煞奴婢了。只是驟聞此事,一時羞赧罷了。便依徐嬤嬤所言,先見一面吧。」
徐嬤嬤見她應允,喜不自勝:「好極!明日我便去回那金管事。」
明珠赧然受下,心中卻如鼎沸。身子心魂早已託付國公爺,焉能另嫁他人?當下立誓速速知會國公爺,免生枝節。
姜清妍閒適品茗,眼見魚兒入網,卻不急收網。據她靜察,明珠每五日必往東院密晤姜陶,掐指算來,尚有兩日之期。
明珠焦灼如焚,唇角幾欲急出水泡。或因那金家小子實屬意於明珠,抑或金管事憂子年長頻頻催促。
明珠眸中難掩焦惶不安,每分每刻皆若煎熬。
徐嬤嬤前腳傳回音訊,後腳便緊鑼密鼓安排相看。金貴曾見過明珠,彼時捧著賬冊等物向湯氏稟事,明珠身為二等丫鬟,時常立侍紫藤閣外院。
金貴屢見其低眉垂首乖順勞作,頗覺可人。如今聽聞父親欲替他聘此女為妻,夫人竟也首肯,這位慣於奔波商途的青年,忽覺家有嬌妻盼歸亦是靜好歲月。遂買下一支碧玉簪子,藉呈報賬目之機遙見一面,便託徐嬤嬤轉贈。
簪子青翠欲滴,潤如明珠,寄寓其殷殷情思。
徐嬤嬤覺其尚有誠心,於湯氏跟前著實美言了一番。
然明珠依舊淚光瑩瑩:「奴婢萬不敢高攀金家公子,只願盡心服侍夫人。」聲細若蚊,卻隱透倔意。
姜清妍心中冷笑,確實配不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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