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無色無味、見效奇快的「無聲無息」迷魂散,效用著實驚人!凌雲被兄長凌風帶離內室後,足足歇息了大半日光景,混沌的神智與癱軟的四肢才勉強恢復如常。
「兄長……」凌雲的聲音仍透著幾分藥物殘留的虛弱與疲憊,他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的人,低聲問道:「一年之期屆滿後你是打算離開的,對嗎?」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。
凌風抬起沉靜如深潭的眼眸,審視著弟弟的面龐,聲音低沉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:「阿雲,難道你真心甘情願,在一位京都閨閣千金的身側,做一輩子見不得光、難有大作為的暗衛嗎?」他頓了頓,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鷹隼,直指要害:「還有——」他的話語如同冰錐,直刺凌雲心底最深處的隱秘,「立刻收起你那些不該萌生的妄念!有些人,注定不會是你能覬覦擁有的,莫要癡心妄想!」
凌雲渾身劇震,震驚地猛然抬起頭,難以置信地望向兄長——他從未料到,自己深埋心底、自認隱藏極好的情愫,竟被兄長一語道破,精準地戳中!
「這……當真這般容易看出麼?」凌風嘴角泛起一抹無奈的苦笑,歎息之聲幾不可聞,「阿雲,我是看著你長大的,豈會不知你骨子裡的稟性?」他一針見血地點破:「以前的你,冷峻孤高,最是桀驁不馴,難以管束。莫說主動去護衛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,即便是從前認識的人遭遇險境,你也不一定會出手相助。」
凌風的語氣陡然轉為嚴肅,一字一句都重若千鈞:「我瞧你前來探望養傷的我時,三番五次心不在焉,思緒飄忽。還有今日在小姐面前你看她的眼神!」他深深凝視著弟弟:「我們兄弟二人,只需盡心護衛小姐一年周全,償還這份救命恩情,便是足夠了!多餘的絕不可妄求!」
凌雲死死攥緊了拳頭,指節捏得咯咯作響!一股難以名狀的屈辱、不甘與痛苦在胸腔中激烈衝撞!半晌,一個極度壓抑、沉悶至極的聲音才從他齒縫間艱澀地擠了出來:「兄長,我……明白了。」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沉甸甸的重量。
凌風凝望著弟弟佈滿倔強與掙扎的面容,心中無聲長歎。他太瞭解這個幼弟了——若他認定了某件事、某個人,那份執拗和偏執足以排山倒海,焚盡一切!他只期盼,阿雲此刻真能將他這番告誡聽進心底,及時收斂心緒,莫要泥足深陷……
當晚,凌風便順勢接替了凌雲的職責,身形隱匿於水雲居外圍的陰影之中,無聲地守護著這一方靜謐庭院。
夜色如墨,深沉濃稠。偌大的國公府內,除了偶爾提燈巡邏、腳步匆匆的更夫護衛之外,便只餘下花木草叢間此起彼伏的啾啾蟲鳴,更襯得夜色幽靜。
然而,這片看似祥和的靜謐之下,一道窈窕嬌小的黑影,卻如同鬼魅般在院牆外、樹影暗角處悄悄徘徊、踟躕不前。那黑影似乎在急切地搜尋著,試圖尋覓潛入水雲居院內的隱蔽路徑或疏漏之處。
其身形不過剛移動至一處矮樹影下——
下一瞬!
那黑影驟然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道鉗制擒拿!猶如被鷹隼鎖定的獵物,根本來不及發出半點聲響,整個人就被這股蠻橫力量提起,如同破麻袋般,「咚」的一聲重響,毫不憐香惜玉地摔擲在姜清妍所居正房的雕花木門前!
今夜輪值守夜於內室門邊的玲瓏,被門口突兀傳來的沉悶撞擊聲驚得一顫!她迅速拉開房門查看究竟。
燈光乍泄處,只見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雙眼緊閉、人事不省地癱軟在冰冷的地上。而一旁挺身侍立、面色冷硬如冰霜的,正是凌風。他見到玲瓏開門,方才言簡意賅地開口:「此婢子行跡鬼祟可疑,潛伏於小姐院落之外窺伺,已被我當場拿下。」
玲瓏目光落在那摔得姿勢歪扭、形容狼狽的小丫鬟身上,心中不禁暗歎:這位大俠還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的粗漢做派!
屋內的姜清妍此時恰好尚未就寢,仍在桌案燭火輝映下披閱書卷。驟聞門外響動與人聲,她眉梢微挑,直接示意玲瓏與凌風將人帶進內室來。
玲瓏只得費力將再次被「粗暴」丟在小姐面前的芷蘭扶正了些。燈火通明之下,玲瓏這才看清那張糊著些許淚痕與灰塵的臉孔——竟是姜媛媛身邊的一等大丫鬟,芷蘭!
「玲瓏,你仔細查驗她的全身。」姜清妍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,冷冷掃過昏迷不醒的芷蘭。隨即,她轉向一旁面無表情的凌風,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責備的訓誡:「凌風,下次若再察覺此等異常情況,當先入內稟報於我,切莫再自作主張擅自行事了。」提醒他需遵循主從規矩。
凌風聞言微微一怔,立刻明白今日自己確是心頭火起,又思及芷蘭之舉可能危害小姐,情急之下行事過於魯莽。他當即垂首,恭順應道:「屬下記下了。」
「小姐,」玲瓏很快便從芷蘭腰間貼身暗袋裡,搜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素面白瓷小瓶。瓶身光滑,並無任何標識符號。她小心翼翼拔開軟木塞,只見裡面盛著細膩如沙的紅色粉末。「發現這個!」她謹慎地雙手呈上,因不明此物底細,不敢貿然嗅聞觸碰。
「凌風,」姜清妍目光鎖定那瓷瓶,「你見多識廣,瞧瞧這裡頭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?能否辨識出來?」
領了命令,凌風謹慎地接過小瓷瓶,從中傾倒出極其細微的一小撮紅粉於掌心。他用另一隻手的指腹極其輕柔地將粉末搓揉開,再屏息湊近,以極其細微的氣息謹慎地嗅探它的味道。最後,他更決絕地將殘餘粉末直接在自己手背肌膚上抹開一小片!
起初數息,並無任何異常反應。然則片刻之後,那抹過紅粉的皮膚,竟漸漸開始泛起一陣輕微但清晰的刺麻與奇癢!
「回稟小姐,」凌風抬起手,沉聲彙報他的觀察:「此物並非什麼致命劇毒。從其反應來看,應是一種針對肌膚的刺激藥物。若沾染於皮表之上,會引發刺癢、灼痛之感,嚴重時可能導致大片紅腫出疹。」
「但此藥效並不深重,只要及時清洗,輔以尋常清熱解毒藥膏外敷內服,再靜養幾日,即可痊癒無虞,不會造成永久損傷。」他迅速給出了結論。
姜清妍眸中寒光一閃,緩緩點了點頭。看來對方還沒敢直接動用取人性命的狠辣毒藥。她揮手示意凌風先行退下待命。
深更半夜,身為大小姐親信的芷蘭,懷揣著這樣一瓶陰損藥粉,鬼鬼祟祟潛伏於她水雲居外,背後的指使者與險惡用心,簡直昭然若揭!
一抹冰冷的嘲諷笑意爬上姜清妍的嘴角。她無需再多費思量,信手便拿起桌邊那杯尚存餘溫的茶水,手腕輕揚——
嘩啦!
整杯微燙的茶水,無情地全數潑在了芷蘭的臉上!
「呃啊!」冰冷的濕意夾雜著不算低的溫度猛地一激,芷蘭頓時渾身劇烈一抖!從昏迷中被痛感徹底喚醒!她只覺頭顱沉重劇痛難忍,而臉龐被茶水潑過的地方,更是火辣辣地刺痛,一片灼熱!
芷蘭本能地伸手護住自己生疼的臉頰,一時間又驚又痛,思緒混沌不明。
「先用帕子堵住她的嘴。」姜清妍面無表情地下達指令。玲瓏動作麻利,毫不猶豫地抓起一方乾淨布帕,塞了個滿滿當當,直接堵死了芷蘭所有驚叫掙扎的可能!
芷蘭臉上的灼痛感本就持續,此刻嘴巴又被粗魯地用布團死死塞住,牽動肌膚肌肉的痛楚更是雪上加霜!這劇烈的雙重痛楚,讓她瞬間恢復了全部神智!她驚駭欲絕地睜大雙眼,映入眼簾的便是坐在太師椅上,目光森冷如利刃般俯視著她的姜清妍!
「唔…嗚嗚嗚……」她驚恐萬狀地瞪大雙眼,口中只能發出模糊絕望的嗚咽。意識到自己處境後,她慌忙用發顫的手捧住自己紅腫刺痛的臉頰——萬幸,那茶水似乎並未沸滾,此刻臉龐雖疼得發燙,卻只是泛紅,尚未破皮起泡。
「若你敢大聲喊叫,引來旁人,」姜清妍的聲音平靜到可怕,目光卻像在看一件死物。她意有所指地,瞥了一眼玲瓏手中正重新為她倒上的、杯口還騰著嫋嫋熱氣的滾燙新茶,語氣森寒:「我不介意用這杯剛剛燒開的滾水,親手從你喉嚨裡灌下去。」字字句句都帶著殺戮的戾氣!
玲瓏配合地端著那杯幾乎要燙手的熱茶,目光也冷冷掃向芷蘭。
芷蘭的目光觸及那杯正冒著白汽的茶水,頓時嚇得魂飛魄散,整個人如同觸電般狠狠一顫!
姜清妍示意玲瓏將芷蘭口中的布帕取出。空氣重新湧入口腔,芷蘭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,只能用驚恐的眼睛求饒地看著姜清妍。
「芷蘭,」姜清妍的聲音冰涼,不帶絲毫溫度,打破了窒息的沉默:「此刻你落在本小姐手裡,你我皆心知肚明緣由。多餘的廢話我便省了。」她微微傾身,目光如鉤:「說!姜媛媛命你三更半夜潛入我水雲居,所為何事?!」凌厲的質問不容絲毫含糊!
芷蘭渾身抖如篩糠,雙腿一軟,「噗通」跪倒在地。然而她死死咬著下唇,血色褪盡的唇瓣幾乎被咬破,眼神飄忽躲閃,卻頑固地不肯吐露一個字。縱使恐懼深入骨髓,她似乎仍在權衡掙扎。
姜清妍看著她這副負隅頑抗的模樣,嘴角反而牽起一抹冰寒刺骨又意味深長的弧度。
「不肯說嗎?」她慢悠悠地向後靠回鋪著軟墊的椅背,姿態顯得有些慵懶,指尖輕輕搖曳著手中精巧的羅扇,語氣彷彿在閒話家常,內容卻讓芷蘭如墜冰窟:「無妨,那便由本小姐來猜一猜。」
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鋒刃,穿透芷蘭的軀體:
「你芷蘭,對這水雲居內裡的格局、日常作息的疏漏,想必還算熟稔吧?畢竟這院子裡,曾經佈滿了你主子安插的眼線。往日裡,水雲居的防範管理堪稱寬鬆至極,想來你們潛入其中、做些手腳,並非難事。」她的語速漸緩,每一個字都敲打在芷蘭緊繃的神經上:「至於你懷中那瓶紅色藥粉……」
姜清妍語氣陡然一沉,帶著洞悉一切的精準:
「說吧——究竟是想趁著夜色昏暗,溜進來將這陰損藥粉悄然撒在本小姐的被褥、衣物上,好讓本小姐這兩日就渾身起滿紅疹,瘙癢難耐、形容不堪?」
她頓了一頓,微微前傾,壓迫感驟增:「或者——你真正的目標,是本小姐為太后壽宴精心準備、今日方才送抵的那件大紅華服?!準備趁我尚未察覺,將這東西沾染其上,好讓本小姐在萬眾矚目的壽宴之日,身著那樣一套會令人發癢起疹、顏面盡失的裙裳?!」
姜清妍的聲音並不高亢,甚至帶著幾分低柔婉轉。然而聽在芷蘭耳中,卻彷彿從九幽地府深處傳來的索命之音,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鋼針,狠狠扎進她的腦髓心魂!
二小姐竟然……竟然將她的所有圖謀、所有步驟,全都猜中了!分毫不差!
一股滅頂的絕望瞬間吞沒了芷蘭!她渾身冰冷僵硬如墜冰窖!
怎麼辦?如今敗露了,二小姐會如何處置她?是被五花大綁直接發賣到那些最下賤的暗窠黑礦裡生不如死?
還是,就在這夜深人靜的水雲居內,就被這兩個心狠手辣的女人——不,是眼前這位神情莫測的二小姐,悄無聲息地,暗中處決?!想到此處,芷蘭連呼吸都幾乎要停止了,死亡的寒意順著脊梁骨急速躥升!
「放心吧,」姜清妍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恐懼,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,再次開口:「我暫時還不會對你動手。」她語調平緩,卻更顯可怕:「我只是有些好奇……」
她話鋒一轉,拋出一個尖銳的問題:「你覺得你的好主子姜媛媛,為何非要這般煞費苦心地對付我這個『妹妹』?當真僅僅是因為厭惡我,深怕我在太后的壽宴之上,搶盡了屬於她的風頭?」
姜清妍輕笑一聲,這笑聲在寂靜的夜裡令人毛骨悚然:「芷蘭,」她叫著她的名字,眼神銳利如刀鋒,「你可知曉,姜媛媛為何會如此看重這次太后的壽宴?」
姜清妍的目光緊鎖住芷蘭驟然睜大的瞳孔,一字一頓地、像撒下誘餌般緩緩說出驚人的秘辛:「她可並非當真一心一意,就想嫁給安麟做世子夫人呢。」
她滿意地欣賞著芷蘭臉上不斷變幻的驚恐表情,意味深長地反問:「本小姐只是有些好奇,倘若她姜媛媛,最終沒能如願嫁給那安世子,那麼,已經『以身相許』、將清白身子都給了那位世子的你,又該如何自處呢?」這最後一句,如同最惡毒也最精準的詛咒,瞬間擊潰了芷蘭所有的心防!
如同被一桶冰水當頭淋下!芷蘭猛地抬頭,死死盯住姜清妍!那雙瞪大的眼睛裡,此刻交織翻湧著震驚、不解、深入骨髓的恐懼,以及一股被殘酷真相所激發的、扭曲的憎恨!
原來……原來二小姐竟連這個都知道了!大小姐近來的心思,她作為貼身大丫鬟,其實多多少少也有些模糊察覺了。大小姐面對安少爺時,那份若有若無的疏離與敷衍,那樣的態度,根本不像是對待傾心相許的未婚夫婿!倒像是……
她的心,像是被最鋒利的刀子攪成了一團亂麻!她無法抑制地想起自己,想起自己早已視若珍寶地將清白身子給了安麟!
那是她多少次午夜夢迴的期待與甜蜜啊!每每夢境之中,都是她嫁入安侯府做妾室後,如何受盡世子寵愛,如何與安麟溫存繾綣的畫面!
她甚至隱約有種恍惚,覺得自己仿佛經歷過那些夜半偷會賞梅、被擁在懷中時面紅耳赤心跳如鼓的旖旎,那種又羞恥又甜蜜的感覺日夜纏繞著她,幾乎成了活著的唯一指望!
如果……如果姜媛媛真的放棄嫁給安麟。那她芷蘭,一個早已失身於世子爺、卻未獲任何名分承諾的卑賤丫鬟,會有什麼下場?還有誰……還有哪個男人,會要一個被世子爺享用過、卻又隨意拋棄的破爛貨色?!恐怕連最底層的下等奴僕,都只會對她嗤之以鼻,不願正眼看上一眼吧?!
絕望!鋪天蓋地的絕望徹底吞噬了她!比起被發賣被處死的恐懼,這種可能徹底淪為棄婦、一輩子活在唾棄中的未來,才是她真正致命的深淵!
巨大的恐懼與被戳穿後湧起的洶湧恨意激烈交鋒!最終,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!
芷蘭臉上殘存的驚慌盡數褪去,轉而化為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!她猛地將整個身子匍匐在地,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!聲音因極度恐懼與急切而變得尖銳顫抖:
「二……二小姐!奴婢錯了!奴婢是鬼迷了心竅!豬油蒙了心肝!求二小姐開恩,給奴婢一條活路吧!」芷蘭聲音淒厲顫抖,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,額頭死死抵在冰冷的地磚上,等待著最終的宣判。
姜清妍幽深莫測的目光在她顫抖的背脊上流連片刻,那眼神彷彿在掂量一件貨物的價值。隨即,她彷彿對一件小事失了興趣,偏轉過頭,淡聲吩咐玲瓏:「玲瓏,去取我那瓶『白玉養膚膏』來,給她擦拭臉上紅腫之處。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,如同賜下微光,讓芷蘭難以置信地猛然抬首,臉上淚痕狼藉交織著錯愕。
玲瓏應聲取來一個晶瑩剔透的白玉小瓶。姜清妍的目光這才重新落回芷蘭惶恐又浮現一絲渺茫希望的臉上。她的語調平靜無波,卻帶著某種令人窒息的掌控感:「芷蘭,且寬心吧。」
那語氣與其說是安撫,不如說是宣告:「既然你那滿腔心思都繫在安世子身上,做夢都想著嫁入侯府為妾……」姜清妍微微前傾,燭光在她眸底跳躍,閃爍著冰冷又篤定的光芒:「——我,定然設法讓你……得償所願。」這句承諾,不含半點溫情,反似一張以命運為絲線編織的巨網,將芷蘭牢牢罩住。
「玲瓏,幫她上藥。」
「是,小姐。」玲瓏蹲下身,打開玉瓶,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雅花香逸散開來。她沾了些許乳白色、質地細膩的藥膏,細緻地塗抹在芷蘭被茶水燙得通紅、仍隱隱作痛的臉頰上。
沁涼的感覺瞬間滲入肌膚,大大緩解了那份火辣辣的痛楚。芷蘭身體緊繃,不敢絲毫動彈,只能微微闔上雙眼,感受那陌生的溫軟手指帶來的短暫舒適。
此時,姜清妍的目光不經意間,落在了玲瓏暫時擱置在手邊小几上的那個罪證——那個裝著紅色藥粉的素白小瓷瓶。瓶塞並未塞緊。藥粉的顏色在燭火映照下,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,如同凝固的、幾近發黑的血液。
她的鼻尖在方才的擾動後,似乎才後知後覺地辨識出一絲極其隱約的、夾雜在濃茶香氣與花香之中,一縷難以言喻的……類似某些暖房裡精心培育的異域百合花,混合著一種……難以言說的甜膩氣息。
一股寒意,混合著更大的厭惡與了然,從姜清妍心底湧出。這絕不僅僅是簡單的毀人容貌、令人出疹的惡作劇毒藥!
她的臉色沉凝了下來,語氣轉向跪在一旁的玲瓏:「玲瓏,那瓶藥,再讓凌風仔細查驗一次!這一次,」她聲音壓低,帶著不容置疑的森冷,「告訴他,不必顧忌,仔細分辨!這氣味……絕非尋常的致敏之物!」
玲瓏見小姐面色凝重,心知非同小可。她快速拿起小瓶,再次起身出門,低聲喚回才退下不久的凌風。
內室之中,只剩姜清妍與跪在地上、臉頰上已敷好一層薄薄藥膏的芷蘭。寂靜的燭火在空氣中劈啪作響。
姜清妍冷冷地注視著芷蘭。她重新端起面前那杯尚在冒著騰騰熱氣的滾茶,杯中熱氣氤氳,暈染了她的目光,看不真切情緒。
「芷蘭,」她的聲音平靜,卻比剛才更加危險,「你當真……知曉你那好主子給你的,究竟是什麼東西嗎?」那杯口裊裊的蒸氣,如同無聲的威脅。
芷蘭被姜清妍陡然轉變的冰冷氣勢驚得渾身一顫!臉上剛得的一絲緩解瞬間被更深的寒意取代!
她茫然地抬起頭,眼中盡是惶恐與不解:「奴……奴婢不知……大小姐……大小姐她只吩咐……要奴婢尋個機會,將這粉末……撒、撒在二小姐您壽宴要穿的……那件紅色罩衫上……說、說這樣能讓二小姐在宴席之上……當眾丟醜……」
很快,玲瓏再次匆匆而入,身後跟著臉色異常凝重的凌風。凌風的眉頭緊鎖,眼神中罕見地閃過一絲驚駭與難以啟齒的尷尬,手中緊握著那個小瓷瓶。他進入內室,甚至不敢直視姜清妍,只垂首低聲道:
「回稟小姐……」他的聲音壓得極低,帶著難掩的凝重與一絲憤怒,「屬下再三辨識……此藥……此藥絕非只是令人皮膚出疹這般簡單!」
凌風稍作停頓,彷彿接下來的結論沉重異常:「此藥粉……名曰『夜闌香』,在江湖上……在那些陰私的場合……頗為……『有名』。」他斟酌著措辭,語氣艱澀:「其性……極為……歹毒陰損!它觸膚所引發的紅癢紅疹,雖疼痛難耐……然……然不過是表面症狀,其真正的險惡之處在於……」
凌風吸了一口氣,似強壓下惱怒:「此藥一旦經皮吸收入內,便會……便會……漸漸引動人情思蕩漾、慾念萌生、意識昏昧……做出種種……荒唐失儀之舉!尤其……尤其……」
他難以開口,只能硬著頭皮道:「尤其在那大庭廣眾、人潮匯集的場合,人體溫熱氣息交纏……最易激發此藥潛藏的最大藥效!服下尋常清心茶酒……非但無用,反會助長其效力!若屆時……若屆時再因癢痛抓撓刺激……藥力擴散更快更深……稍有不慎,便是理智全失、丑態百出!」他的話語如同一道悶雷,狠狠劈在寂靜的內室!
姜清妍的瞳孔驟然緊縮!一瞬間,指節捏得發白!手中的茶盞幾乎要被震碎!
原來如此!
她先前聞到的那股夾雜在花香中的甜膩異味……竟不是錯覺!那正是這陰毒春藥藥性揮發的佐證!這絕非僅僅是讓她出一出紅疹那麼簡單!
姜媛媛!她的好姐姐!竟是如此歹毒!
她竟想讓自己在滿堂權貴、太后皇帝皆在場的壽宴之上……當眾發情發浪,失心瘋般地出醜丟臉!不只是丟掉她姜清妍個人的所有尊嚴與名節!更是要徹底毀掉姜國公府嫡女的聲譽!讓她與整個國公府徹底淪為京都的笑柄!身敗名裂,萬劫不復!
這手段之毒,用心之險惡,簡直是……挖心掏肝,斷人絕路!
一股滔天的怒火,混合著刺骨的寒意,從姜清妍的四肢百骸猛然炸開!眼底深處的烈焰如同來自九幽地獄!
「芷蘭——」姜清妍的聲音已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,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,帶著地獄業火焚燒後的灰燼感:「睜大你的眼睛……好好聽清了嗎?」
她緩緩起身,逼近面無人色、抖若篩糠的芷蘭:「你的主子……你的大小姐……她給我預備的,竟是如此『厚禮』!是要讓我……在你家世子爺的滿眼注視下……不,在整個京都、整個皇室的眼目之下……變成一個不知廉恥、慾火焚身當眾宣淫的瘋子蕩婦!」
「你覺得,」姜清妍俯下身,那張絕美的臉龐此刻如同精工雕琢的惡鬼面具,寒氣森森直逼芷蘭,「待我真的落到那般境地,你的安世子……還會記得那個夜半給他遞紅梅、與他『情意綿綿』的你嗎?……或者,他、以及整個安侯府,為了掩蓋今日這個用來算計我的『香豔奇藥』……會不會讓所有知情的人,永遠閉口呢?第一個要清理的……會是誰呢?」
芷蘭腦中「轟」的一聲,一片空白!凌風所描述的恐怖藥力,小姐那字字見血的反問,如同千萬把寒冰鑄就的匕首,將她腦中所有關於安麟的柔情蜜夢、關於自己成為寵妾的未來藍圖,全都攪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!
「不……不……」芷蘭渾身劇烈抽搐,眼神徹底被無邊無際的恐懼和滅頂的絕望所淹沒,嘴裡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、破碎不成聲的氣音。
她知道!她太知道了!姜清妍說得對極了!若二小姐真在壽宴上出了那等醜事,安侯府為了遮羞,為了不與這天大的汙穢扯上關係,更為了報復姜家的「算計」,絕對會想盡辦法,讓所有可能洩露「藥源」線索的人消失!
而她,芷蘭,這個經手藥物的「賤婢」……絕對是第一個被安侯府像碾死螻蟻一樣,無聲無息弄死的對象!她那卑微的姨娘夢……在那個恐怖的結果面前,根本就是一個催命的毒咒!
這一刻,她對姜媛媛那份本就搖搖欲墜的所謂「忠誠」,瞬間被恐懼的毒焰焚燒殆盡!只剩下刻骨的恨意與對死亡的極度恐懼!那被當做棄子捨棄的恐懼感,讓她徹底崩潰!
姜清妍看著眼前抖得如同風中落葉、幾乎暈厥的芷蘭,那股幾乎要焚盡理智的滔天怒意被她強行壓下。她不能亂!越是這種時候,越需要絕對的冷靜!
姜媛媛這一步,的確夠毒夠狠!完全打在了命門上!若非凌風擅毒,她又偶然聞到異味生疑……若真在眾目睽睽下中了招……
後果,她不敢細想!
既然對方已亮出了如此陰狠絕殺的匕首……那麼她姜清妍,也唯有……以最凌厲、最勢不可擋的劍鋒,回敬過去!
不!要讓姜媛媛……親自嚐嚐她自己親手調配的這劇毒苦果!讓她體會體會,什麼叫自掘墳墓!
姜清妍緩緩抬眸,那眼底深淵般的烈焰被凝結成最堅硬的玄冰,寒氣四溢,凍結一切生機。她的目光緩緩轉向那被玲瓏捏在手中、此刻如同握著一條毒蛇信子的素白小瓷瓶上。
燭火無聲跳躍,一室死寂。
ns216.73.216.23da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