丫鬟方領安心雅入內,安侯夫人即刻霜容凜冽,厲聲道:「心雅!先前囑你照拂清妍,你究竟如何行事?還不上前謝罪!」
安心雅平生未受此等當眾折辱,眼眶瞬時蓄滿淚光,瞥見滿堂視線膠著於己身窘態,強忍悲聲,驀地扭身奔逃而去。
「心雅!心雅!這孽障!」安侯夫人忙向湯氏賠禮:「怡妹妹,心雅實是被我縱壞了。你且寬心,我必嚴加管束,定要她向清妍當面致歉。」言雖如此,其眉目間流瀉的心疼卻袒露無遺。
湯氏悵然輕歎,胸中憤懣雖熾,念及閨中情誼,卻也無從苛責。
姜清妍冷眼旁觀,猶作大度狀,稱己毫不介懷。她只望母親漸對安侯府心生失望,能斷了將其嫁入之念。
前世湯氏為其思量,實則不無深意:將軍府曾施恩於安侯府,加之安侯夫人乃其手帕交,門第知根知底,可託代為照拂。安麟風儀端方,更有婚約羈絆,何處可尋勝似安侯府的良配?
然今日這場紛擾,終在湯氏心湖投下微瀾。
那廂安麟剛將姜媛媛哄妥,便遇丫鬟來尋。他假作偶遇,一路護送姜媛媛至眾夫人處。入得院中,他儀態翩翩躬身道:「母親,兒子恰於園中賞景,偶遇媛媛。聞您傳喚,特相陪前來拜謁各位夫人。」
此言一出,席間眾夫人神色各異,各有忖度。
若在往昔,安侯夫人必自得於此佳兒。此刻卻恨不能他從未現身!
只得強自壓下,擺手道:「你有心了。此間皆為內眷,你且退下罷。」
安麟再行一禮,方欲告退,卻瞥見湯氏身側那與之有七分肖似的少女。伊衣著略顯童稚,然肌骨瑩潤,冰雕玉琢,此刻正睜著一雙澄澈大眼,瞬也不瞬地凝睇於他。
只怕那安世子以為她驟見君子、芳心暗許,這般目不轉睛,當真是全無體統,倒怪自己風采太盛。這鄉野丫頭縱有幾分姿色,即便仗著婚約苦苦相纏,至多予她一個妾室名分。唯有媛媛這般品貌俱佳、心地純善的閨秀,才堪配他正妻之位。
倘使安麟得聞心聲,姜清妍恐將氣血逆湧——上輩子定是雙目蒙塵,才錯看這等披著人皮的禽獸!而今觀之,除卻一副皮相尚算五官分明、棱角端正,尚有幾許可取?不過是彼時情迷罷了!
呵!
二人心內皆嗤之以鼻。
湯氏亦不欲久留,領著姜媛媛、姜清妍以府中有事為由,辭行而去。
眾夫人見狀,亦三兩結伴告辭。那好探聽秘聞的,自是急欲歸家與相熟誥命分享此番戲碼。
人言喧譁間,韓國公府與安侯府的婚約,遂與姜家大小姐之名暗暗相繫,倒也顯得順理成章。
馬車內,姜媛媛見湯氏面色不豫,驟然打道回府,心中驚疑,忍不住問:「母親,今日怎地這般早便回轉?」
不問則已,此問一出,湯氏未待抵府已然發作:「你還有臉問!為何撇下你妹妹孤身一人,跑去與那安世子私會?」
姜媛媛剎時面無血色:「母親何出此言!麟……安世子不過恰巧路過,護送我回轉,豈有什麼私會!母親這話教我情何以堪!」
「姊姊,是我不對,」姜清妍搶聲道,「我如廁時迷了路,遠遠撞見姊姊與安世子相擁……一時驚駭,不慎道了出來。全是妹妹的過錯。」
什麼!
「清妍,你所言當真?」湯氏聞言,幾欲昏厥。
姜媛媛更是震駭得連哭都忘了,直直瞪著姜清妍——怎會?怎會被瞧見!況且她說什麼「不慎道出」又是何意!
「母親,女兒縱然長在鄉野,也知男女大防。」姜清妍轉向姜媛媛,一臉肅然,「姊姊,我見你們舉止親暱,實感羞赧,是以未敢近前點破。然我亦深知女子清譽之重,方才僅說你與世子在一處敘話。姊姊萬不能再如此了!若叫旁人撞破,閒言碎語怕是早已傳開了。」一番話聽來,明明是姜清妍刻意洩露,倒成了她煞費苦心為姊姊遮掩,彷彿還該感激她才對。
自然,她另有一層顧慮:若姜媛媛鬧得醜聞外揚,勢必拖累整個姜家顏面。只要母親信她便足矣。
「媛媛,你這心性糊塗至極,連你妹妹這般懵懂小兒都不如!這陣子你便老實待在房裏,將《女則》《女戒》抄錄百遍,呈我看過!」湯氏撫著胸口,顯然氣得不輕。姜清妍忙上前勸撫。
姜媛媛面色青白交加,顱內嗡嗡作響,彷彿群蜂盤踞。良久回神,跪伏湯氏腳邊,嗚咽泣辯:「母親,女兒絕無逾矩!妹妹隔得那樣遠,眼中所見難免失真。女兒不過與安世子交談幾句,挨得近些,斷無他事啊!」
湯氏闔目不語,對這番說辭置若罔聞。
俄頃,國公府已至。眾人顧惜顏面,湯氏冷眼掃過姜媛媛,見其倉惶拭淚,便攜姜清妍逕返紫藤閣。臨下車,猶不忘嚴囑車夫,今日之事,半字不得外傳!
待房中僅餘母女二人,湯氏脊背鬆垮,倚在軟榻上疲憊揉著額角,望向姜清妍的目光透著慈愛:「清妍,今日你也見著那安世子了,觀其人如何?」
姜清妍一怔。本以為母親已斷了聯姻之念,此刻只得佯裝懵懂:「江夫人的公子……自然風華出眾。」
湯氏喟歎:「清妍,娘也不瞞你。咱們姜家與安府本有婚盟在前。如今你既歸來,那婚約……」
「娘親,女兒不願!」姜清妍驀地攥緊湯氏手臂,打斷其語,嬌聲懇求,「女兒只想長伴娘親左右!女兒才回來,娘親便提這個,莫不是嫌棄女兒了?況且今日觀姊姊與那安世子……似頗有情意。若有婚約,不如成全他們可好?」
湯氏聞言蛾眉深鎖,終究未置可否,只道:「此事日後慢慢再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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