湯氏唇畔浮起一抹冷峭弧度,她懷緯而緩慢地摩挲著鞭柄,那上頭刻劃著年歲侵蝕的痕跡。這把長鞭乃其父湯老將軍親手為她所打製,韶華正盛之際常隨身使喚,直至出閣婚配之後,便被深藏箱籠,多年未曾觸碰分毫。
此乃一柄玄黑竹節鞭,鞭長足有四尺半,整條鞭身前鋒細銳後端粗實,共計十個竹節環環相扣。鞭身尖端極其纖細,表面密佈著森然銳刺。
眼見姜陶企圖奪門遁逃,湯氏臂腕倏揚,長鞭再度破空疾襲,直指姜陶心胸要害!姜陶心膽俱裂,慌忙抬臂格擋,然裸袒的臂腕毫無遮蔽,鞭梢掃過,登時自掌心至腕骨皮綻肉裂!
「嗷——!」錐心痛楚襲捲四肢,姜陶捧著血淋淋的手掌屈膝半跪於地。
偌大動靜自然驚動了書房外守候的管家與眾侍衛。
然而目視向來溫良賢淑的夫人竟手執長鞭、煞氣騰騰而立,眾人震駭莫名,一時竟無人膽敢貿然撲前攔阻。有眼明腿快的僕役見勢頭兇險,急忙拔足狂奔,趕往逸養院通稟老夫人。
「夫人!夫人,萬望您息怒啊!」管家焦灼萬分地高聲疾呼。
息怒?她憑何息怒!她惟一的親生女兒竟被下了絕嗣毒藥,且是經由她的雙手奉上……
只要腦海浮現自己險些葬送清妍終身之景,湯氏心窩便如遭萬刃剮剔,痛徹骨髓。
她雙目迸射兇戾光芒,儼然護雛的雌狼,厲聲叱喝:「姜陶!你緣何唆使梁媽媽下藥?你分明洞悉我向來拒食山珍野味,便盯著清妍在我這兒不設防時進補,是也不是?何其蛇蠍心腸!那丫頭可是你的親生骨血,是咱倆唯一的女兒啊!」
姜陶萬未料到湯氏竟能如此迅疾勘破玄機,他雙眸赤紅如血、頸側青筋暴突嘶吼:「湯氏!你這瘋癲潑婦!我全然不明你所云!還不快命人去請府醫!我可警告你,倘使我……」
「你待如何?」湯氏悍然截斷其言:「你膽敢向清妍伸出毒手,留你這雙爪子還有何用!」
語聲未落,便發了狂似地掄鞭朝姜陶周身狠狠抽去!
若擱在往昔,姜陶自不會被湯氏這般壓制。奈何經年養尊處優,又遭姜清妍施藥暗算,疊加安侯夫人此段時日貪婪榨取,早令他身軀外強中乾,虛乏異常,此刻竟全然無力抗衡,唯能狼狽翻滾躲閃,然遍體仍添上道道血色鞭痕。
濃烈腥氣轉瞬瀰漫整間書齋。
當老夫人疾步趕至,尚氣喘不止時,入眼便是湯氏手持染血長鞭,而姜陶遍體鱗傷、殷紅浸透衣衫,瑟縮於書房牆角哀聲告饒之狀,驚駭得她險些當場厥倒。
「造孽啊!這是造了什麼孽呀!湯氏!你這是要翻天麼?蒼天啊!還不速速將鞭子擲下!」老夫人嘶聲吶喊,踉蹌撲前檢視姜陶傷勢。
府醫亦被火速請來,撞見此景心中了然,唯得埋頭趨前為姜陶臨時包裹創處。
暗忖夫人如此暴怒情有可原,國公爺此番所為委實令人髮指。
然老夫人見姜陶雙手幾近糜爛,登時氣血狂湧,朝著湯氏發狂咒罵,涕泗縱橫哭嚎:「作孽的禍胎呀!早知湯怡你如此不守婦道綱常、罔顧人倫,竟敢弒夫傷主,當初便不該允我兒娶你這毒婦進門!」
湯氏倏然收鞭,淚光盈睫卻凝著寒笑:「你怎不先盤問你那好兒子姜陶造的何種孽業!」
老夫人怒目圓睜,平日穩重儀態盡失,涎沫四濺:「盤問什麼!你湯怡既入我姜家門楣,我兒命你做甚,你都得逆來順受,此乃命定!怨不得旁人!這些年連個帶把的都孵不出,今日竟敢鞭笞親夫,信不信我兒立時休了你,且瞧瞧誰家敢容你這等絕戶的賤胚!」
「休我?」湯氏齒關深陷唇肉,未料老夫人竟口吐如此誅心之言:「妙極!立時寫休書來!不過,得容我先將嫁妝清點明白。」
提及嫁妝二字,老夫人倏然語塞,面色遽沉。
姜陶忍痛切齒道:「湯氏!母親也是氣極攻心才口不擇言!你還不速速向母親跪地謝罪!你所指皆屬無稽誣陷!現在立刻滾回你的紫藤閣,往後無我令諭,不得擅出半步!」
這便是要將湯氏禁錮於院落了。
「我何須跪地謝罪?姜陶,你捫心叩問,這些年我操持國公府內外,可曾虧待姜家絲毫?」
湯氏強抑喉頭哽咽,切齒詰問:「倒是你!姜陶!你可敢直視我雙眸,坦言你究竟如何待我?是你違背信諾在前,毒害骨血在後!真要休棄,也該是我湯怡休夫!」
此言既出,滿室眾人驟然屏息死寂。
老夫人正欲潑口再罵,姜陶卻猝然抬首怒瞪湯氏,瞳中翻滾滔天恨意:「休夫?你竟敢妄言此二字?湯怡!你欠我的,窮盡此生都償還不清!」
湯氏身形幾不可察地一晃:「我欠你什麼?」
「天子忌憚湯府兵權!若非迎娶你為妻,我豈會在朝堂碌碌無為?是你毀我畢生青雲路!你活該為奴為婢償此孽債!我還容你錦衣華服安坐國公夫人尊位!湯怡,你別不識抬舉!」
老夫人亦挺直佝僂脊樑:「我兒句句在理!此乃你們湯家虧欠我姜家!況且你多年無子嗣卻善妒成性、阻撓納妾,早該自貶下堂!全是我兒顧念情分,才慣得你如此跋扈!湯氏!還不速去將神醫請來!」
湯氏如聞荒天下之大謬,悲極反笑,淚珠滾落:「若非你姜陶當年指天誓日,言道此生惟我一人,絕不另納偏房,你以為我會踏入這國公府門檻麼?」
她環顧書房四壁:「這牆上懸掛的山水丹青,案几鎮壓書卷的虎形玉鎮,林林總總,哪一樁不是我湯府陪嫁之物?姜陶!你眼高手低、心胸仄隘,所襲官位不過仗恃祖上餘蔭,便該叩謝神靈庇佑!若有膽識,何不親赴沙場搏殺,憑真本事掙個功名爵祿回來,你敢麼?」
此言精準戳中姜陶隱痛。
他長年將諸般不順盡推諉於湯氏,一面恬然享用湯府權勢帶來的便利,一面又深恨他人對此的輕鄙。
「湯怡,你定要將言語絕盡至斯?」姜陶字字如淬毒利刃自齒縫迸出,眼中殺機再難掩飾。
湯氏目睹此態,心如槁木死灰:「你我之間,再無半分情義可言!和離罷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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