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清妍面罩寒霜,霍然起身,對凌雲低聲喝令:「即刻離開。」聲音裡凝結著斬釘截鐵般的冷硬。
一行人默然返回水雲居,氛圍如鉛塊般沉重壓抑。甫入居所,姜清妍便啟唇詰問:「凌雲,事發經過究竟為何?」話語間難以掩藏的焦灼暗湧。
凌雲屈膝於地,聲線微顫:「屬下失職!昨夜戌時,有一名丫鬟潛入私遞吃食。明珠對其似極為信賴,遂進了些許。當時看似平穩無異,然至亥時,她便驟然腹如刀絞!」
「那婢子屬哪處院落?」姜清妍語鋒驟銳,宛若冰錐刺破迷霧。
「屬下無緣得識其人,」凌雲答道,語帶艱澀與自責,「然尾隨其後,窺見她竟與…國公爺身畔的管事暗通款曲!」
姜清妍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,將洶湧怒火盡斂於方寸之間。她從齒縫間迸出話語:「關押明珠的小院周遭無人把守,怕也是出自他的授意!」此「他」所指,不言自明,眾人皆瞭然於心——正是姜陶。
「罷了,你且退下。」姜清妍輕揮素手。凌雲深深凝視她一眼,目光複雜難辨,旋即隱入暗影。
姜清妍指腹輕揉額角,唇角諷刺地勾起。早前便憂慮姜陶恐對明珠滅口,未料他竟狠辣至斯!
姜陶自然心知肚明——那可是他的親生骨血!而今卻落得一屍兩命的下場。然此刻最令姜清妍心神劇震的,卻是明珠臨歿前吐露的那兩句話語。
莫非……是要為母親延請良醫?姜清妍倏然憶及前世:母親雖性情柔順,身體向來無大礙,緣何後來竟急速衰敗至藥石罔效?
定神!她強抑胸腔翻騰的憂憤與熾焰。時日猶在,若姜陶膽敢對母親下毒手,她勢必與之…不死不休!
懷揣此念,姜清妍終沉入夢境。
夢魘之中,她彷彿重回前世,被幽禁於安侯府的荒涼偏院,形同枯槁,苟延殘喘。
夢裡的自己佇立於昏昧陋室,凝望窗外渺不可及的遠空。轉身剎那,蠟黃枯槁的臉容死寂如灰,似被歲月無情剝盡所有生氣與光澤。
待翌日破曉曦光穿雲裂霧,悄然灑落寢閣,姜清妍悠悠轉醒。她垂首瞥見自己纖細瑩潤的十指,心口懸石方落——晨曦似也照進心扉,驅盡夢中陰寒。
沁香早已靜候在側,伺候梳洗間低聲稟報:「小姐…明珠…歿了。」語音哽咽,夾雜著幾許不忍。
姜清妍聞言,身子微不可察地輕顫,旋即凝住。她佯作驚疑追問:「怎會如此?」聲音輕細,卻蘊含難以言喻的哀悽。
「聽聞是今早婆子前去探看時發覺,人已冰透…」沁香語帶悲音,「內情不明,府中皆傳…明珠是羞愧自盡。」
姜清妍靜默無語。一個丫鬟的性命,在這深府之中,至多惹得幾日閒談,旋即便如風過水無痕,再無人提起。
趙先生入府授課時,亦耳聞些許風聲。然見姜清妍神態沉靜如深潭,不為浮言所擾,面上不禁浮現欣慰之色。
這些時日,姜清妍進境可謂一日千里,尤以琴藝最為驚豔。指法或稍欠圓融,然情思飽滿、意蘊幽深,常令聞者心旌搖曳,餘韻綿長。
趙先生含笑相詢:「清妍啊,再餘一月光景便是太后聖壽。依循舊例,官家閨秀多有登台獻藝者,你可預備妥當了?」
姜清妍輕搖螓首:「京都才姝如雲,清妍不敢貽笑大方。」語調淡然,隱含自謙。
此等獻藝,明為賀壽,實則為眾貴女博得青眼之機。彼時皇子公卿齊聚,若得青睞,前程或可改換天地。
然於她而言,今生早已對婚配姻緣…無甚期許。
姜媛媛聞得此言,氣得狠掐身邊婢女臂膀,銀牙緊挫,朱唇吐出忿語:「憑何我要嫁那破落戶安侯府,她姜清妍卻能籌備宮宴?」聲似寒冰迸裂,滿是怨毒與不甘。
這段日子,姜媛媛深居簡出,宛如毒蛇盤踞穴中,靜待時機再現鋒芒。然父親近日竟無動靜,彷彿遺忘前諾,令她胸中怒火野火燎原,焚心蝕骨。
姜清妍暫且無心理會姜媛媛的算計。課畢,她步履款款徑赴紫藤閣。行動間裙裾輕揚,若芙蕖出水,自有清芬暗逸。
湯氏今日著一件蝶黃牡丹刻絲交領綾禙子,腰身刻意收束,弱柳扶風。下配月白雪緞海濤紋褶裙,裙襬點綴時令繁花,溫婉可人。
然美玉微瑕處,是其容色欠佳,在月白裙裳映襯下更顯幾分蠟黃,憔悴如秋荷,惹人憐惜。
「娘親近日可是操勞太過?瞧您氣色…」姜清妍語似清泉,順勢接過湯氏手中帳冊擱置一旁。見母親為國公府鞠躬盡瘁,心頭一股無名業火驟燃。
湯氏輕撫面頰,莞爾淺笑:「是麼?娘倒覺尚可。」她轉向徐嬤嬤相詢,笑靨溫煦。
徐嬤嬤知明珠一事終究令夫人鬱結於心,忙打趣道:「還不是小姐孝心殷切!夫人也該放寬心腸,多多將養。」語聲清脆。
「正是呢,娘親,」姜清妍摟住湯氏玉臂撒嬌,音若銀鈴,嬌憨如小鹿,「您這面色著實不佳,不若喚府醫請個平安脈,也好讓女兒安心。」言辭懇切,關懷溢於言表。
湯氏本覺女兒過慮,然此般掛心暖如蜜餞。終是拗不過姜清妍軟語央求,遣人喚來了府醫。
府醫趨步上前,覆素絹於湯氏腕間,三指輕搭,凝神細辨。片刻沉吟後方緩緩道:「夫人脈息略浮而無力,唇、甲色澤偏淡,此乃氣血兩虛之兆。老朽擬一方溫補之劑,善加靜養輔以食療,徐徐調理,自可復元。」
姜清妍心頭一緊,追問道:「僅此而已?可還有他處需加留意?」語調溫婉,卻難掩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。
府醫搖頭,默然少頃,終究吐露:「夫人脈中…另隱一縷弦細之象,似肝鬱化火,上燥下寒…長久損耗,恐傷根本。夫人…務必要舒懷靜心,莫為瑣務過度勞神。」語重心長,憂慮暗藏。
湯氏聽罷,低歎一聲,指節輕揉額角,決意不再因明珠之事耗費心神。徐嬤嬤隨府醫前去配藥。
姜清妍聽聞此語,心往下沉。憶及前世母親彌留之際,脈象亦複如是,卻未診出蹊蹺。
她暗自揣度:是果真無虞?抑或府醫技藝不精?甚或其…已被姜陶收買?秀眉不禁緊蹙。
湯氏正欲強忍頭疼繼續批閱帳冊,歎道:「雖需靜養,然闔府上下百口,諸事繁雜纏身,實難偷得片刻清閒。」
姜清妍聽聞,眉尖鎖得更深。深知母親身子已瀕臨極限,心思電轉間,脫口而出:「娘親,不若由女兒代勞些許。孩兒亦當習學持家之道,您也好趁此休養生息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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