湯氏冷眼睥睨著姜陶惺惺作態的模樣,只覺胃中一陣翻攪作嘔。
京兆府尹再度拍響驚堂木:「堂下不得私自言語!姜陶,湯怡狀告你之事,狀紙你已過目,其上所列罪證,你認是不認?」
姜陶當即朝公座上的府尹躬身一揖:「懇請大人明鑒!下官拒不認罪!這些指控,純屬無端捏造,我從未行此齷齪之事!」
他身穿一襲挺括的靛藍長衫,身姿站得筆直如松,眼中蘊含著幾分「被冤枉」的無奈與惆悵,一派光風霽月、斯文有度的風範,宛若蒙受了天大不白之冤,剎那間倒真唬住不少人。
尤其是一些旁聽的婦人,內心暗忖:國公爺相貌俊雅,偏生如此癡情專一,這般難得的良人,湯氏竟不知珍惜,還將事情鬧到這等地步,當真是丟盡了顏面。
府尹復又轉向湯怡:「原告湯怡,你對此有何陳述?」
面對此等局面,湯怡神色沉穩,毫不見慌亂,條理清晰地回應道:「空口白牙自然難以服眾。下婦早已呈上載列分明的賬冊,大人可即刻遣人勘驗核對。此外,下婦尚有一關鍵人證,現已帶至堂外候命。」
京兆府尹頷首,當即下令:「傳人證上堂!」
姜陶只覺後脊驟然掠過一絲寒意,一股不祥預感猛烈地襲上心頭。
那證人緩步踏入公堂之內,眾人定睛一看,竟赫然是媚娘!
儘管姜陶此刻恨不能立時拔劍將她刺死當場,卻也深知自己此刻根本無法阻止其開口。
府尹威嚴發問:「堂下何人?所訴何事?」
媚娘深深望了姜陶一眼,眼神複雜難言,旋即跪倒在地:「稟大人,民婦名喚媚娘,原是姜國公爺姜陶豢養於外的外室,曾長期被他安置在桂花巷府邸中,並為其育有一子一女。」
「十四年前,民婦與府上夫人湯氏幾乎同時懷有身孕。姜陶他……他便買通接生奶娘,在產房之中行李代桃僵之術,將民婦所生的孽女,換到了國公府中,頂替了真正的嫡出千金……」
媚娘的話尚未說完,堂外圍觀的人群已然爆發出驚天的喧囂嘩然之聲!
眾人皆不敢置信!眼前這位風度翩翩、深情不二的國公爺,骨子裡竟是個背棄誓言的大騙子!更做出偷換嫡血、用外室女替換真嫡女這般無恥透頂的醜事!
一個身份卑賤、連妾室名分都沒有的外室所生之女,竟竊取了真正國公府嫡長女的尊位!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,同為女兒骨血,怎就如此厚此薄彼、心腸歹毒!
「肅靜!肅靜!」府尹連拍驚堂木,聲震屋瓦。
姜陶怒氣沖天,厲聲咆哮:「賤婦!休要在此胡言亂語,含血噴人!」
賤人!當真是個該千刀萬剮的賤人!
媚娘聞此,忽地發出一聲淒厲冷笑,尖聲駁斥:「胡言?我胡言?你替我購置的宅院、僱用的丫鬟婆子,還有那間鋪子的掌櫃夥計,連同鋪中一切賬目冊籍皆可為證!這麼多年,你不正是挪用著湯夫人的嫁妝來供養我與孩兒嗎?」
「你這忘恩負義的白眼狼!豬狗不如的偽君子!大人啊,他甚至曾買兇欲殺我滅口!若非夫人湯氏仁慈施以援手,我焉有命在?正因如此,民婦才願挺身而出,上堂作證,揭發其惡行!」
來此之前,媚娘已被姜清妍手段盡出、治得服服帖帖,早已將待陳述之言反復操演數遍,此刻言語清晰,毫無懼色。
然其內心深處,卻也對此人充斥著刻骨銘心的真恨。一生真情錯付,最終落得眾叛親離、晚景淒涼的下場。
府尹眼神斜睨姜陶,見其面上再無方才的從容鎮定,遂冷冷問道:「姜陶,人證、物證俱在,你尚有何話可辯?」
姜陶猛地將衣袖一甩,疾聲道:「這是誣告!分明是她誣陷於我!下官也有人證可證明清白!」
「傳上堂來!」
上堂的是一位年約二十餘歲的女子,步履蹣跚,似乎腿腳頗有不便。行至公堂,她踉蹌跪下,整個身子幾乎匍匐於地,重重磕下一個響頭。
湯怡一眼望去,驀然失聲驚呼,難以置信地踏前一步,雙眼圓睜:「你……你究竟是誰?!」
那女子緩緩抬首,竟與當年的接生奶娘有著驚人的七八分相似!
「稟……稟大人,小女子名喚王小紅。民女亡母,當年正是國公府夫人湯氏尋來的奶娘!民女的母親……母親她當年是因為急於籌措錢財,為我醫治腿疾,這才一時糊塗,被媚娘脅迫利誘,鑄下換嬰大錯!此事從頭至尾,皆是媚娘一人主使操控,國公爺姜陶根本毫不知情啊!」
「你這小賤蹄子血口噴人!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在戒備森嚴的國公府中換走新生千金?」媚娘心急如焚,慌忙高聲辯解。
小紅卻不甘示弱,字字清晰:「我娘深知你心狠手辣,事成之後必會殺人滅口!所以她才帶著我倉皇逃匿遠走。」
「然而即便如此……我們還是未能逃過你那步步緊逼的追殺!可是我娘臨終之際,咬破手指,於一塊布帛之上留下血書一封交予我!上面清清楚楚寫明瞭你如何威逼利誘、犯下這滔天大罪!你定未料到我王小紅今日還能活著站在這公堂之上吧!」
言畢,她顫抖著雙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布包,小心翼翼展開。裡面包裹著一塊早已褪色的舊布,其上血跡斑駁,因年深日久已然一片烏褐,歪歪扭扭的文字正是書寫著媚娘當年如何逼迫其母、行狸貓換太子之舉的實情!
府尹當即命人取過血書仔細查驗,從織物紋理、血跡凝結狀態皆可斷定,確是十數年前的遺留舊物!
媚娘目睹此血書,霎時如遭雷擊。
她萬萬沒料到,姜陶竟是如此深謀遠慮,十幾年過去,還將奶娘之女藏匿至今!
想必自當年事發之日起,他便已預留此著,時刻準備將所有罪責推脫乾淨,全數壓在自己這「棄子」身上!
一時間,她心中百味雜陳,欲哭無淚,又恨極反笑。
什麼兩情繾綣?
什麼海誓山盟?
全是一文不值的虛情假意!
眼中瞬間迸射出滔天的不甘與怨恨,媚娘如同瘋魔般猛地起身,不顧一切地撲向姜陶,十指如鉤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頸!
姜陶猝不及防,被這突然襲擊駭得魂飛魄散:「瘋……瘋婦!住手!」
兩旁赭衣衙役迅疾出手將癲狂的媚娘強行拽開,縱然如此,她那尖銳的指甲仍是在姜陶脖頸間劃出了兩道深深血痕。
府尹眉頭緊鎖,怒喝道:「大膽刁婦!竟敢當堂行兇,蔑視公堂,擾亂法紀!拖出去,先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!」
立時有衙役架起媚娘,不由分說拖至堂外行刑。板子落下的沉悶聲響伴隨著媚娘淒厲痛苦的哀嚎聲陣陣傳來,縱使被打得皮開肉綻,她口中仍舊瘋狂咒罵不止:「姜陶……姜陶你不得好死啊——!」當即便被眼疾手快的衙役用破布死死堵住了嘴。
隱在堂外人群中的姜清妍,眼神冷澈如冰,靜觀這幕鬧劇。她亦未曾預見,這十幾年來,姜陶竟暗藏如此陰險後手。
終因年代太過久遠,諸多細節模糊難證,此刻姜陶既有「證人」在場,自然在局勢上扳回一城。所有關於換嬰、追殺奶娘的指控,便被這「血證」全數推到了媚娘一人頭上。京兆府尹當堂宣判,媚娘犯下重罪,三日後午時,綁赴刑場斬首示眾!
然而無論如何,姜媛媛真實身份為外室所生女兒這一根本事實,終究無可辯駁。這位「假千金」的真實來歷,瞬間如同野火燎原,傳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。
至此,湯怡不願為姜媛媛置備豐厚嫁妝一事,已然變得順理成章。街頭巷尾,再無人對此有所非議。
一個外室之女,竊據了人家親生嫡長女十幾年的尊崇地位,湯氏未曾當眾揭開這醜聞令她身敗名裂,已然是仁至義盡!
而依據湯怡呈上的詳盡帳目核算結果,更顯示出國公府府庫長年挪用、虧空湯怡私人嫁妝之事實,非但不還,更倒欠其巨額銀兩。
依照本朝律法,女子嫁妝為其私有財產,夫家不得侵佔挪用。面對如此清晰確鑿的物證和人證(賬目和媚娘證詞),姜陶在此項上亦無力反駁。
圍觀人群目睹整個審理過程,不禁紛紛感嘆:
「我若是那湯氏,親骨肉被換,恨不能將那外室賤人剝皮拆骨!何況是她生下的賤種!」
「正是此理!先前還道他國公爺是如何深情不二、矢志不移!哪曾想不僅瞞著正室豢養外室,竟還是個侵吞妻子家財的窩囊廢!」
「唉……話也未必盡然。權貴男子,三妻四妾也是尋常。外室終究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玩物。我看姜國公此事……倒也未必無可原之處。」
「哼!尋常三妻四妾?那他大可光明正大納為妾室!何必偷偷摸摸?說到底還不是貪圖人家湯氏夫人的龐大嫁妝!你們男人就是這般虛偽,滿口仁義道德,骨子裡儘是算計!」
這些消息如風般迅速傳回姜國公府深宅之內。
姜媛媛聞聽此訊,只覺天旋地轉,雙腿一軟,整個人驟然失重般跌坐在冰涼繡榻之上,一張俏臉霎時血色褪盡,蒼白如雪。
完了。完了……這下,是真的全都完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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