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侯府內,安侯夫人苦口婆心地勸導安麟:
「麟兒,為娘深知迎娶那姜清妍,著實委屈於你。然將軍府與國公府予你的臂助甚重,待他日仕途亨通,何愁覓不得稱心如意的佳婦?」
「娘,兒子心中所系,唯有媛媛。自童稚時,我便視她為未來的結髮妻。如今竟要教我易娶一鄉野粗鄙之女?聽聞她才方啟蒙識字……唉!若得媛媛,豈非兩全其美?既承助力,又堪門戶相當。」安麟抗聲道。
安侯夫人見狀,長息一聲:「麟兒,外人不知,那姜媛媛終非湯怡親出骨血。今日我亦暗探其意,湯氏分明只袒護親生女。你若果真心繫姜媛媛,納之為妾便是。」
畢竟國公府與安侯府勢均,唯有攀牢將軍府方為緊要。在安侯夫人眼中,姜媛媛雖頂著國公府長千金的名頭,終究是來路不明的野種,豈配為世子嫡妻?賜個妾位已屬恩典。
「這如何使得!娘!媛媛絕不甘為妾侍!我必要明媒正娶,讓她坐穩世子夫人之位!」安麟高聲反駁。
「娘親所言未免糊塗!」忽聞門扉驟響,安心雅原在外竊聽,此刻闖了進來:「媛媛姐溫雅解語、慧質蘭心。反觀那姜清妍,儼然朽木一塊!她昨日令我顏面盡掃,娘竟欲納此等村姑為嫂?她憑甚麼!我也決計不允!」
驟遭一雙兒女忤逆頂撞,安侯夫人氣血上湧,險些仰倒。
「閨閣女兒,說話竟不知羞!你昨日為難那姜清妍作甚?我尚未責你,不是囑你好生款待她嗎?」安侯夫人指尖直戳安心雅,語音氣得發顫:「明日便備禮往國公府謝罪,只道是言語無心!」
「我不去!再說了,我言她之語,何錯之有?她本就見識鄙陋!娘竟要我這侯府千金,去向一個鄉巴佬低頭認錯!」安心雅亦氣湧珠淚。向來是他人逢迎於她,豈有她伏低之理?
「你……」安侯夫人怒急攻心,眼前一黑,頓失知覺。當下駭得安麟與安心雅魂飛魄散!安麟眼疾手快扶住母親:「娘!您怎地了?」安心雅則嚇得噤若寒蟬,淚水懸眶,動彈不得。
大丫鬟慌忙奉上熱茶。安侯夫人啜飲數口,氣息稍平:「你們這是要生生氣死為娘才甘心麼?」
安麟咬牙:「兒子知曉了。明日我便攜禮登門,代妹妹賠罪。」
安侯夫人這才頷首,心下稍慰——兒子終歸是聽話的。思及此,也不禁暗恨起姜媛媛:小小年紀,竟習得一身狐媚手段!
翌日拂曉,安心雅依舊執拗,寧死不肯踏入國公府那威嚴門庭,彷彿一步之隔,便是榮辱天淵。
安麟無奈,只得精心備下雙份薄禮:一份敬呈湯氏,聊表賠罪敬重;另一份則著人轉交姜清妍,權作消弭昨日齟齬。
他執禮甚恭,言語懇切:「姜夫人,舍妹年幼莽撞,戲言間令令嬡受屈,晚輩特奉菲儀致歉,盼清妍妹妹能釋卻前嫌,一笑泯恩讎。」
湯氏凝視安麟:只見他墨發高束於玉冠之下,一襲素白直裾長袍垂落,腰束穿花雲紋闊帶,懸掛雲海瑞獸白玉佩,舉止謙謙溫潤,透著書卷清貴。心中頓生幾分嘉許,唇角不禁噙起溫煦笑意,如春風拂檻。
「童言稚語,何足掛齒,往後謹慎便是。倒勞世子親臨,實在費心了。」
姜清妍接過錦匣,行禮如儀,聲如碎玉:「謝安世子厚貺。」言訖,她默立湯氏身側,垂眸斂目,眉梢眼尾凝著一絲閨閣羞態。
湯氏見狀,只道女兒家害臊,遂與安麟寒暄數語,言笑晏晏。
末了,她笑命姜清妍送安麟出府,暗存撮合之意,盼藉此機緣,讓二人多有往來,也暗許這樁姻緣。
二人遂並肩行於府苑青石徑上,一路緘默。姜清妍唯盼這路愈短愈妙,每踏一步,似都踩在懸絲之上,隱生惶促。
安麟側目,見身旁少女居於內闈,秀髮只鬆鬆挽作斜髻,點綴兩支青羽翠簪。身着雨過天青色藤紋雨絲錦廣袖衫,隨風盈動,下束甸子青茜雪紗留仙裙,勾出纖穠合度的腰身,逸散難言的靈秀之韻。
此女當真是姜清妍?
今日細觀,怎覺大異於前?晨曦鍍亮她精緻的側顏輪廓,恍若為其蒙上一層薄金流光,竟添幾分驚心動魄。
鬼使神差地,他忽覺迎娶姜清妍,或許……未若想像中難熬。那份清艷與柔美,悄然觸叩他心弦,令他不由得重新審量這樁姻緣。
念及姜媛媛,終究啟唇:「清妍妹妹想也知悉……你我兩府原有婚約羈絆。我與令姊自幼青梅竹馬,情意甚篤,將來必當……」
話未盡,姜清妍足下一滯,猝然止步截斷其語,容色淡若秋江:「安世子寬心,我深知你與家姊情誼深厚,兩小無猜。你無須顧慮,我絕不阻撓二位神仙美眷,反祈願二位早日鸞鳳和鳴,白首同歸。」
安麟被她一席話噎得措手不及,俊顏微赧,恍若心事被揭:「休得妄言!我與媛媛之情,光風霽月,不染纖塵!倒是你……有這般自知,甚好。」
「盼安世子亦能如是。」她輕飄飄回敬一句,語底藏著不易察覺的譏誚。
「豈有此理!我今日特攜珍品登門致歉,你這態度是何居心!」安麟劍眉緊鎖,語透慍色。
「無甚意思,這份盛情恕難承受。」她平平無波,盡在不言中。
「姜清妍,你這是在故弄玄虛麼?若欲行此等手段,未免乏味!」安麟語氣已是不耐。
「安世子多慮了。我再明言一次:我絕不染指你與家姊婚約,也請世子莫再一廂情願,徒惹眼煩!」姜清妍泠然一笑,抬袖做送客姿。眸底堅冰如鑄,儼然一座不可僭越的孤峰。
安麟從未被女子這般嫌棄過,此刻唯有恨恨剜她一眼,憤然甩袖而去,背影頗見倉惶。
姜清妍睇其形狀,反覺諷刺至極。分明是他先輕賤於她,前世更棄之如敝履。今朝她主動斬斷孽緣,他倒似心有不甘?荒誕復可笑!
「小姐可好?」身畔沁香擔憂探看。她不解為何安世子這般儀表,小姐竟如此厭憎。但見小姐神情寧定,稍覺心安。
「無礙。」姜清妍輕搖螓首。「走吧,昨日已稟過母親欲添購些首飾衣裳。」言辭間竟透幾分期許清鬆,恍若迎向嶄新生涯。
確認安麟車駕杳然,姜清妍反覺舒暢。垂眸整了整裙裳,便攜沁香與護衛踏出了府門。
今日,她尚有更要緊的計議須行。
ns216.73.216.138da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