經歷這陣子的折騰,萱嘉郡主清減了許多,下巴顯得尖巧,面色也透著幾分憔悴蒼白。儘管如此,她容顏依舊明艷絕倫。昔日那份咄咄逼人的凌厲與倨傲彷彿被磨平,反添了一抹令人心碎的纖弱之態,更顯楚楚可憐。
姜浩心中略感寬慰。
此等身份尊貴、美貌無雙的郡主,竟成了他的妻室。他不自覺地喉頭滾動,眼中攀上一縷炙熱的情慾,只覺口乾舌燥:「郡主,讓臣……為您寬衣。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。
萱嘉郡主卻只是睜著一雙幽深的眸子,死死盯住姜浩的臉龐,倏地拋出一個毫無徵兆的問題:「你……認識姜清妍?」
這沒頭沒腦的一句,讓姜浩猝不及防:「呃……是,曾在尚書府見過一面。郡主,值此良宵,何必提那不相干之人?春宵一刻勝值千金,我們……還是儘早歇息吧。」他試圖緩和氣氛,順勢便要去擁抱萱嘉郡主,雙手也急急探向她的嫁衣繫帶。
然而,「尚書府」這三個字,宛如一把毒匕猛然扎入萱嘉郡主混亂的腦海!剎那間,那些骯髒、恥辱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流,洶湧撲來!無數粗鄙醜陋的乞丐面孔,污穢不堪的撫摸與猥褻言語,刺鼻的汗臭與口氣,還有下身那撕裂般的劇痛……無一不像是沉積已久的黑暗漩渦,瞬間將她徹底吞噬!
「啊——!」萱嘉郡主爆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尖叫!她猛地從繡枕下抽出一柄寒光凜凜的匕首!電光石火之間,手腕精準狠辣地一送!
「噗嗤——!」
鋒銳的刀刃直直沒入姜浩的心窩!
「哈哈哈……」萱嘉郡主面容扭曲,眼中迸射出瘋狂的光芒,「想算計我?去死!你們全都不得好死!」聲音恍若厲鬼哭嚎。
姜浩雙目圓睜,全然無法相信眼前突變!他下意識地、不敢置信地低頭,死死握住胸口的刀柄,身軀卻失去支撐,緩緩跪倒在地。
「萱嘉……你……為何……」喉間擠出破碎的氣音。
萱嘉郡主像是被某種邪異的力量驅使,猛地蹲下身,雙手狠狠將刀柄又往下按壓一寸!溫熱的鮮血飛濺出來,星星點點落在她蒼白扭曲的臉上。姜浩的臉色瞬間變成死灰,整個身體劇烈抽搐著,卻像被釘在砧板上的蟲蟻,再無半分掙扎之力。
「休想得逞!你竟敢算計我?你們竟敢!」萱嘉郡主喃喃低語,眼神渙散地站起身,推開房門,恍恍惚惚就往外面衝去。
「啊——!」
「郡主!快攔住郡主!」外面的丫鬟僕婦霎時爆發出驚恐的尖叫與紛亂的奔跑聲。
姜浩艱難地撐著最後一絲模糊的意識,眼睜睜看著萱嘉決絕瘋狂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。
他感到身體一點點變冷,生命如同指尖流沙般無法挽回地流逝。意識消散的最後一瞬,竟彷彿看見了媚娘風光踏入國公府榮登正妻之位,看見自己堂堂正正認祖歸宗,成為風光的國公府長房嫡子。
他看見自己從書院躍入朝堂,平步青雲,最後還迎娶了一位溫婉端莊、家世顯赫的大家閨秀……
姜浩,嚥下了最後一口氣。
姜浩殞命的消息傳回國公府。
姜清妍聽聞,面上波瀾不興——這一切,本就在她算計之內。
在瀚王的巧妙佈局下,萱嘉郡主深信一切都是姜浩與姜清妍聯手設局!目的就是在她失身後,再讓姜浩趁機迎娶她,坐享其成。
後來,當她獲悉竟是姜浩親自散播她失身謠言,此一認知更是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!原本就瀕臨崩潰邊緣的神智徹底癲狂,硬生生拉著姜浩一同走向了毀滅深淵。
如今,和碩公主使盡渾身解數將此事強壓下去,並將萱嘉郡主牢牢囚禁於公主府深院之中,派重兵看守,日夜不敢鬆懈,唯恐再生事端。
消息傳至國公府,姜陶乍聽之下,人竟似一下沉寂許多。再未如往常那般頻繁出入紫藤閣,與湯氏故作溫存。整日只將自己緊閉在書齋之中,無人知曉他究竟在思量些什麼。
少了姜陶這礙眼的存在,姜清妍終於尋得一個閒適的午後,攙著湯氏悄然離府,來到她名下的一處僻靜別院。
「清妍,你究竟要帶娘去見何人?如此神秘?」湯氏一路行來,只覺心中惴惴不安。
姜清妍抬手推開緊閉的房門。
只見一個女人默默坐在屋中。髮髻只用一根粗糙的木簪草草綰起,臉上全無往日濃豔脂粉的痕跡,透出過早衰敗的滄桑,整個人憑空老了十歲不止。
湯氏看清那張臉,驚得倒抽一口涼氣:「怎……怎會是媚娘?她怎在此處?清妍,這究竟是何意?」
姜清妍開門見山,語氣沉靜:「是女兒救了她。將她安置於此,只盼娘親能與她……親自談談,聽她講述這些年,她與父親究竟做了何事。」語畢,目光銳利地投向媚娘。
湯氏臉色倏地慘白一片,望著那個端坐一隅、此刻顯得異常溫順的媚娘,腦中一片混亂,全然無法理解事情為何陡然演變至此。
媚娘嘴角扯出一個慘澹至極的苦笑:「姜小姐,姜夫人,你們欲知曉什麼,媚娘……定當實言相告,無所隱瞞。」歷經劫波,又驚聞姜浩死訊,她的世界已然崩塌。此刻不過是拖著一副殘軀苟活於世。
姜陶既要置她於死地,她便偏不讓他好過!
姜清妍挽著心神震盪的湯氏落座,慢條斯理地斟上三盞清茶,遞予媚娘一盞,示意她但說無妨。
媚娘接過茶杯,指尖微顫,一滴滾燙的淚還是無聲滑落面頰:「我非什麼朋友之妻……我不過是他豢養在外的女人……為他生了一兒……一女。」
這個「他」是誰,不言自明。
湯氏死死咬著下唇,唇瓣幾乎滲出血絲。胸脯劇烈起伏著,呼吸急促,雙眼如淬了冰的利刃,死死釘在媚娘臉上。
媚娘的笑比哭更悽慘幾分:「姜夫人,或許您尚不知曉吧?您新婚第二日……他並非與什麼故交好友醉飲忘歸。他……他在我那裡,欣喜若狂……因為那天,我診出了我們第一個孩子。」
「那段時日我們好不快活……他總是抽出許多辰光來陪我。孩子呱呱落地,他一臉歉疚,說對不住我們母子。他說……他絕不會委屈了我與孩兒……一定會讓我們兒子……堂堂正正,做國公府未來的世子爺!」
「後來……我們又有了第二個孩子。恰恰此時……夫人您……也懷上了身孕。他說……這是老天爺都在襄助我們,成就我兒大業。」
「夫人……」媚娘的聲音陡然轉冷,帶著一絲尖銳的快意,「您生產之時,為何虛弱得那般不尋常?是他……在您的藥膳裡……暗中下了手腳,只為將孩兒……替換成我的骨肉!」
湯氏聽到此處,渾身血液彷彿瞬間凝固!她猛地站起身,嘴唇劇烈地哆嗦著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留下月牙狀的深痕也不覺疼痛,喉嚨嘶啞地擠出破碎的聲音:「你……你說什麼……『替換了孩子』?」每個字都彷彿在泣血。
媚娘毫無懼色地抬起頭,臉上綻開一個夾雜著報復意味的笑容:「您捧在掌心嬌養了十數年的女兒……姜媛媛……她是我……和國公爺……生的!」
她曾幻想過或許還能倚靠姜媛媛這顆棋子翻身。孰料那丫頭一聽她落魄,竟是滿臉嫌惡要與她斷絕往來!好!就當她從未有過這個涼薄的女兒!
湯氏只覺天旋地轉,眼前陣陣發黑,身形一晃,頹然跌坐回椅中,一手死死按著胸口,劇烈地乾嘔起來,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。
姜清妍心中揪緊,連忙替她輕撫後背,憂心忡忡:「娘親,您還好嗎?」
媚娘看著湯氏這副痛不欲生的模樣,喉間竟逸出幾聲冷冽的笑聲:「呵……姜小姐放心……夫人絕不會是身懷有孕了。國公爺說了……他很多年前……就開始在您日常的補藥裡……摻進性極寒涼傷身之物……」她頓了頓,語氣充滿惡毒的憐憫,「這輩子……夫人您……恐怕都……難有身孕了。」
姜清妍聞言,心臟驟然一窒!難怪……縱使請大夫瞧過,也只道娘親體質虛寒孱弱,難以受孕。原來根由在此!
姜陶此獠,竟能涼薄歹毒至此!處心積慮謀害十數載!
「娘!」目睹娘親心如死灰的絕望,姜清妍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激憤,厲聲痛呼,「和離吧!現在就和離!」
湯氏滿臉淚痕,整個人如遭雷擊,呆滯地癱坐著,雙目空洞,猶自沉溺在滔天的震驚與背叛的痛苦之中,難以自拔。
過了許久,久到彷彿時間都凝滯了,她才遲緩而沉重地搖了搖頭,從齒縫裡擠出絕望的聲音:「清妍……我……不會和離的。」
「娘!」姜清妍不敢置信地失聲高喊,心口痛極,「為什麼啊?!事已至此,樁樁件件,血淋淋的擺在眼前,您難道……還對那個豬狗不如的畜生……心存幻想、割捨不下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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