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壁雅室中,安麟胸中那股翻騰的妒火與暴怒再也按捺不住!他猛地一把推開廂門,步履生風地闖了過去!
姜媛媛眼見他衝出,臉上瞬間劃過一絲驚疑——麟哥哥臉上的怒容……竟像是真心實意的震怒?!
不,不可能!這只是他們計畫中的一環,為的是製造「英雄救美」的假象罷了!麟哥哥的心裡,怎麼可能真的在意姜清妍那個賤人!姜媛媛死死咬住下唇,指甲狠狠嵌入柔嫩的掌心,藉著這份刺痛強令自己鎮定下來。她深吸一口氣,擠出滿臉茫然的困惑表情,緊跟著也衝了出去。
姜清妍見那岑生突然慘叫跪倒,倒是一時意外,還以為是隱匿在旁的凌雲忍無可忍出了手,心中覺得有些好笑,面上卻不動聲色,依舊慢條斯理地啜飲著杯中清茶,對周遭這幾人連眼風都懶得多掃一下。
「清妍!妳……沒事吧?」一道刻意壓抑卻難掩焦灼的熟悉嗓音陡然響起。
姜清妍循聲抬眼望去,映入眼簾的竟是安麟!她心頭立時泛起一陣濃濃的厭煩——真是陰魂不散,晦氣得很!
還未等姜清妍開口,安麟身後的姜媛媛已然搶先一步,拔高了嗓音誇張驚呼:「妹妹?!這、這是怎麼回事!妳的房中……怎會有這麼多外男?!你們……你們這是在做什麼?想對我妹妹意圖不軌嗎?」她的尖叫聲穿透力極強,分明是唯恐他人聽不見,刻意要坐實姜清妍在此私會多名男子的污名!
果然,一兩名途徑包廂門口、或是剛巧在附近雅座的賓客被她的尖聲引動,疑惑地向此處投來探究的目光。
姜媛媛作勢奮力擠開圍觀者,「義憤填膺」地擋在姜清妍身前,滿臉痛心疾首:「你們這些不知廉恥的登徒子!趁我妹妹孤身一人便想聯手欺辱於她嗎?還有沒有王法了?!」
安麟亦適時地繃緊臉孔,語氣陰沉地喝道:「諸位,男女授受不親,此處是女眷雅室!還請自重,立刻離開!」
此時,為首的封平才似乎才從先前那一番風波中徹底回過神來。
只見他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襟,竟對著姜清妍方向,頗為生疏地拱手行了一個不甚標準的禮,臉上甚至帶著幾分罕見的緊張與歉意:「驚擾了姜二小姐雅興,是在下約束不周,方才讓小姐受驚了……實在對不住!」語氣竟難得的誠懇。
那還捂著膝蓋慘叫的岑生頓時傻眼,顧不得劇痛,扯著嗓子嚷嚷起來:「封兄?!你沒事吧?!分明是這個小賤人害我!你怎的還給她賠起罪來了?!」
「閉嘴!」封平才一個凌厲的眼刀剜了過去,岑生霎時被其氣勢所懾,噤若寒蟬。封平才隨即怒斥道:「方才分明是你這色膽包天的狗東西意圖對姜小姐不軌!打斷你的狗腿都是輕的!若非看在往日情分,就衝你方才那骯髒心思和舉動,我當場剁了你的爪子也絕不為過!」這番話擲地有聲,竟帶著一股往日裡絕無僅有的凜然正氣。
此言一出,整間雅室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,落針可聞。
安麟和姜媛媛雙雙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!兩人目光交錯間,都看到了對方眼底濃濃的震驚。
這個封平才!兵部侍郎之子,京城裡出了名的混帳紈褲!平日裡只會和一幫狐朋狗友吃喝嫖賭、招貓逗狗,調戲霸淩良家女子更是家常便飯!
他……他何曾有過這般對女子持禮相待的時刻?更遑論此刻這副情真意切的賠罪模樣?簡直令人匪夷所思!
姜清妍見狀,倒是意外地輕輕笑出了聲。那笑容綻開的瞬間,如春陽融雪,讓那雙本就靈動非凡的眼眸更添了幾分瀲灩波光,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。本就絕美的容顏因這真心流露的笑容,彷彿春風拂過繁花,愈發嬌豔明媚,動人心魄。
她朱唇輕啟,語調和軟卻清晰:「封公子言重了,今日之事……清妍在此,多謝公子仗義執言。」她故意略去了對他的具體稱呼,只以「公子」相稱,更是點明僅謝他「仗義執言」之舉。
封平才被這明豔至極的笑容晃了一下神,聽著那如玉珠落盤般嬌柔悅耳的「多謝」,耳根竟微微發熱!他笨拙地撓撓頭,話都說不利索了:「呃……不、不必……姜小姐太、太客氣了!」
隨即又像是要掩飾自己的窘迫,狠狠瞪向身邊其他幾個早已看傻眼的跟班:「還不趕緊滾?!杵在這裡礙眼嗎?!我警告你們,往後若是再有人敢對姜家小姐出言不遜、行為無狀,休怪我不念舊情,新賬舊賬一起清算!」他這份維護之意,來得突兀卻又無比篤定。
那岑生還想再說些什麼,一臉的不甘怨毒,但瞥見封平才絕非玩笑的森冷眼神,又想到真正的主子安麟此刻就在隔壁……他只能咬牙切齒地咽下這口惡氣,悻悻地跟在幾人身後,狼狽不堪地退出了雅室。
自始至終,姜媛媛都像是被刻意遺忘在一邊的空氣!自從姜清妍這個鄉下丫頭回府,她屢屢嘗到這種被眾人無視、徹底淪為襯托的滋味!屈辱與妒火交織,燒得她雙目赤紅!該死的賤人!定是這賤人用那張狐媚臉勾引得封平才這等渾人竟也失了常性!
安麟同樣心中憋悶,精心策劃的局面竟演變成如此失控的模樣。眼看封平才被「策反」離場,他只得勉強壓下翻騰的怒火,試圖將話題拉回「關懷」的軌道,彌補一二:「清妍,妳……妳沒被這些渾人嚇到吧?」語氣盡量放得溫和。
姜媛媛見狀,也強行壓下胸中翻江倒海的恨意,擠出一臉驚魂甫定的後怕模樣,聲音都有些發顫:「是啊妹妹!真是嚇死姐姐了!姐姐不過是去如廁片刻的功夫,沒想到竟會有這麼些渾人闖入妳廂房!若非安麟哥哥及時趕到,只怕……只怕就要被那些惡徒得逞了啊!」她刻意將安麟塑造成關鍵時刻出現的救星。
「沒錯,」安麟立刻順杆往上爬,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架勢,語氣加重道:「那個封平才!素行不良,惡名遠揚!清妍妳初回京城,不知此人底細。往後定要謹慎,少出門為上!若是再碰上這等無賴,定要遠遠避開!不過……有我在,我必定會護得妳周全!」
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,彷彿方才力挽狂瀾、嚇退紈褲的正是他安麟本人!
然而他卻似乎忘了,這得雲居雅室的木質隔板,薄得如同紙糊一般!
隔壁雅室中,將安麟這番詆毀之言聽得清清楚楚的封平才,臉色驟然變得鐵青!拳頭捏得咯咯作響!胸中那股剛被姜清妍如初春薄霜般消融的暴戾之氣,瞬間再次被點燃!他猛然轉身,就要衝過去狠狠揍這個趁機抹黑他、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小人一頓!
「姐姐與安公子慎言!」姜清妍清冽如泉水、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力量的嗓音,卻搶在封平才行動之前,陡然響徹雅室,清晰地傳到了隔壁。
她目光直視安麟與姜媛媛,帶著疏離與冷意:「我見封公子方才行為並無逾矩之處,言語間亦明辨是非。今日事出突然,封公子亦親自約束其同伴並致歉,又何來『無賴』之說?請二位莫要僅憑流言蜚語,便在此信口雌黃,妄議他人長短,更莫要無端牽連,憑空污了清妍與封公子的清譽!」
這番話義正詞嚴,不僅撇清自己與封平才的關係,更將二人貶低封平才的惡意直接頂了回去,更直言點出他們的言論正在「污衊名聲」!
「妹妹!妳這般不識好人心,未免太過分了些?」姜媛媛故作震驚地驚呼,彷彿姜清妍是什麼忘恩負義之徒。
「清妍!妳是涉世未深,不懂人心險惡!那封平才過往……」
安麟還想爭辯。
「安公子!」姜清妍乾脆利落地打斷他,語氣冰冷如霜,「若我沒記錯,你已與我嫡姐定下婚約。然而,你我之間素無深交,更無半分親厚可言!『清妍』之名,非你所能親暱直喚!男女有別之大防,豈容輕忽?請安公子即刻離開此地!至於你方才所謂的『關懷』與『好意』……」
她話鋒微轉,嘴角勾起一絲冷淡至極的弧度,「我心領了!」她巧妙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,將安麟進門時端起的「男女有別」、「守禮」之辭,原封不動地當作磚塊砸了回去!
「妳……!」安麟被她這番毫不留情的拒絕與譏諷噎得面皮霎時漲作豬肝紫色!自己堂堂定安侯府世子,竟被一個鄉下回來的庶女這般當眾下臉、再三羞辱?!
一股難以言喻的恥辱感和邪火直沖頭頂!
「哼!不知好歹!」安麟怒極,從齒縫裡冷冷迸出四個字,寬大袖袍帶風地狠狠一甩,連看都不再看姜媛媛一眼,怒氣沖沖地憤然離去!
姜媛媛看著安麟消失的背影,心急如焚,卻又知道此刻追上去絕非明智之舉,只能轉頭對姜清妍投去責備甚至有些怨毒的目光:「妹妹!安麟哥哥他一片真心實意都是為了妳好!妳……妳非要如此刻薄寡情嗎?」語氣中滿是委屈與不認同。
「姐姐,」姜清妍卻懶得再與她虛與委蛇,直接岔開話題,拋出一個致命問題,「我倒想問問姐姐,妳方纔去『如廁』,為何會如此『恰巧』,與並不知曉我在此處的安公子一同返回我房中?」她刻意加重了「如廁」、「恰巧」二字,眼神銳利如刀,直刺姜媛媛。
姜媛媛心中咯噔一下,好在這套說辭早已爛熟於心,面上倒還算鎮定:「這有何難解釋?安麟哥哥只是恰巧也來此處品茗休憩,我們在迴廊碰上了。他見妳廂門外似乎圍著人,似是起事端,擔心出事,便邀我一同過來看看情形。」她語速不緊不慢,聽不出明顯破綻。
兩人之間已再無話可談,經過這一場鬧劇,更是連表面功夫都無心維持。彼此相對枯坐片刻,只覺如坐針氈。哪裡還有半分「散心」的閒情逸致?只得各懷心思,沉默無言地登車打道回府。
而另一頭,獨自坐在空蕩蕩雅室中的封平才,竟對著面前冰涼的殘茶坐了好半晌。窗外傳來車馬聲響,他遲疑地推開雕花木窗,果然看見那輛懸掛著姜家標記的馬車正緩緩駛離。他目光複雜地追隨著那車影,直至消失在街角盡頭。
與她初初對視的剎那,女子那迥異於尋常閨秀的氣度便烙印在他心頭——孤身面對數名不懷好意的男子圍困,她竟能安坐如常,靜若幽蘭!那種由內而外的沉靜與篤定,美得如同一幅雋永的水墨丹青!
尤其當他看到岑生那骯髒的爪子竟妄想觸碰她衣襟時,一股從未有過的、連他自己也未曾預料的暴怒衝垮了理智的堤壩!他當時唯一的念頭,就是不許任何穢物玷污那片聖潔!
更讓他心弦為之震顫的是——他第一次聽到了來自一個女子的、真誠的道謝。不是虛偽的奉承,更非畏懼的討好……那輕軟的「多謝」,彷彿帶著溫度,熨帖了他心底從未示人的某片荒蕪。
甚至就在方才,當他氣沖沖想去找安麟算賬時,竟是她……在隔壁出言維護了他!
生平第一次,一股名為「懊悔」的情緒洶湧地將他淹沒。後悔自己往日的渾渾噩噩,後悔將大好年華虛擲於酒精與低級的尋歡作樂……
腳步虛浮,神思恍惚地回到府邸,封平才竟是一頭紮進那塵封已久、從不踏足的書房!他胡亂地從書架上搬下一摞厚厚的、積滿灰塵的經史典籍,第一次生出了想要認真讀幾本書的念頭!
兵部侍郎夫人無意間瞥見兒子的身影竟出現在書房,差點驚掉了手中的茶盞!她不可思議地拽過侍立在一旁的下人,壓低聲音問:「老……老爺?!你打我一下?我這是眼花了嗎?還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?咱那孽障……他、他竟然在書房?!他今日出門……可是撞了邪祟?還是受了天大的刺激?」
那下人也是滿臉茫然,連連搖頭:「回夫人,小的實在不知!少爺回來時便心事重重的樣子……」
在一旁看邸報的兵部侍郎封大人聞言,從鼻子里冷冷哼了一聲:「哼!我看十成十是又瞧上了什麼新奇玩意兒,估摸著價錢不菲!想著拿幾天聖賢書來做做樣子,哄騙老爺我掏錢買給他罷了!這也不是頭一回了!」言語間盡是不信與鄙夷。
封夫人不滿地嗔了丈夫一眼:「老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!」轉頭再看書房方向時,眼中卻閃爍著驚喜與期冀的光:「只要能學好,管他什麼由頭起頭呢!這總歸是好事!說起來……再過不久便是太后的千秋壽宴了……」
她眼珠轉了轉,壓不住的喜悅躍上眉梢:「宮中設宴,各府女眷皆能攜未婚子女入宮拜賀……屆時,我正好趁機瞧瞧各家名門閨秀,為咱們平哥兒物色一位好媳婦兒!」
書房之內,正對著滿桌書冊發狠的封平才,清晰地將父母在門外廊下的對話盡數聽入耳中。他握著書頁的手指猛然收緊!
眼中瞬間翻湧起諸多複雜難言的掙扎與不甘!最終狠狠一咬牙,幾乎是帶著一種自虐般的決絕,近乎狂躁地將整個腦袋都埋進了那厚厚的書堆裡,彷彿要將自己溺斃在經史文字之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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