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姜清妍早早起身梳妝妥當,首先便去了湯氏所居的紫藤閣,陪伴母親用過早膳後,母女二人便一同前往逸養院向老夫人請安。
步入逸養院內,便見姜媛媛早已坐在老夫人身側,兩人頭挨著頭,正低聲細語地交談著什麼,那份親昵與自然,倒似真正的親祖孫一般。姜清妍與湯氏的到來,並未讓姜媛媛起身相迎,而老夫人對此顯然也已習以為常,並未有絲毫表示。
姜清妍上前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。老夫人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,略一點頭,目光便又落回姜媛媛身上,透著明顯的親厚。湯氏在一旁看得分明,心中微感不悅,卻見姜清妍面上依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,似乎毫不在意,便也按下不悅,只拉著女兒在一側落座飲茶。
不多時,一名二等丫鬟進來稟報:「回老夫人、夫人、大小姐、二小姐,牙行的張牙婆已在外面候著了。」
昨日既已提過添置丫鬟之事,這張牙婆倒是會掐時辰,一大早就帶著一群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到了府上。於是,姜清妍與姜媛媛便隨湯氏及老夫人一同移步外院。
院中,已整齊排列著五排幾十個小丫頭,個個低眉順眼,屏息靜立。
張牙婆一見老夫人和湯氏出來,臉上立刻堆滿討好的笑容,快步上前行禮問安,同時不動聲色地朝下面遞了個眼色。那幾十個小姑娘便齊齊福身,動作雖不算十分整齊,倒也算規矩。
「老夫人,夫人,小姐們安好。一聽說貴府上要選丫鬟,小的可是拿出了看家本事,精挑細選了這些最是清白伶俐、手腳勤快的丫頭來,就盼著她們能有福氣,得了主家青眼。」牙婆諂笑著上前介紹。
老夫人輕輕拍了拍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姜媛媛的手背,示意她先去挑選。因姜媛媛身邊有幾個大丫鬟年紀漸長需放出去婚配,此次也是要一併挑選替換的。姜媛媛得了示意,便邁步上前,目光銳利地在人群中掃視幾眼,很快便心中有數,盤算著再細問幾家情況便好定奪。
按說長幼有序,自該由姜媛媛先選,也算是給新歸府的姜清妍做個樣子。可姜媛媛心中盤算著,姜清妍多半是不懂這些的,不如自己裝裝疼惜妹妹的樣子,於是假意謙讓道:「妹妹,你初初回府,還是你先挑吧。」她本以為姜清妍必定會推辭一番。
豈料姜清妍竟毫不客氣,順勢便應承下來:「好呀,謝謝姐姐體諒。只不過妹妹從前在鄉下,確實不曾學過挑選丫鬟的本事。不如姐姐幫個忙,替我掌掌眼?姐姐眼光好,定然能幫我挑幾個會伺候、可心的。」語氣坦然,倒顯得理所當然。
老夫人見她竟這般不懂謙讓長姐,心中難免有些不喜。可這話頭偏偏是姜媛媛自己挑起的,她也不好出言斥責。
姜媛媛一聽這話,臉上強裝的笑幾乎要掛不住,瞬間有些發白。
這該死的村丫頭!真是沒見識透了,竟連選丫鬟都要搶在我前頭!最可恨的是,此刻老夫人和夫人都看著,她非但不能推脫,還不得不將自己看中的人親手讓出去!否則豈不是顯得自己無能又小氣?真是打落了牙齒還得和血往肚裡咽!
她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怒氣與委屈,勉強扯出一個笑,抬手隨意指點了幾個人道:「妹妹既信得過姐姐,姐姐便斗膽推薦這幾個。瞧著面相和站姿儀態都算周正,你再仔細問問她們家裡情況、做些什麼活計,想必是不錯的。」
老夫人暗自瞅了一眼,見姜媛媛點的那幾個確實都是丫頭裡拔尖的,這才略感滿意地點點頭。湯氏在一旁看著,也未置可否。
姜清妍依言走到那幾人面前,細細地問了幾句話,觀察她們的對答神情、反應,又簡單問了些日常能做些什麼活計,這才點頭定下人選。
「祖母,娘親,孫女兒選好了。」她溫聲道。
前世自然沒有這般挑選的陣仗。那時的她瑟縮膽小,丫鬟俱是湯氏挑好了才送進她院子,只選些性子軟糯、老實聽話的,生怕她壓不住下人。如今她變了,這蝴蝶的翅膀剛一震動,許多事情的走向便已在悄然改變。
姜媛媛眼見著自己看好的幾個伶俐丫頭都被姜清妍挑走,心中恨得滴血,卻不敢發作,只咬著唇,委屈巴巴地匆匆點了兩個還算合眼的便算完事。那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憋悶模樣落在老夫人眼裡,自然是心疼不已。
「既然都選好了,媛媛和清妍便先帶著新挑的丫頭回各自院裡安置吧。」老夫人語氣微冷地瞥了湯氏一眼,「兒媳,你且隨我進來,有些話要與你說。」
姜清妍見狀微蹙了蹙眉,料想老夫人定是要借機因她方才「無禮」之舉而訓斥娘親,正想開口說些什麼,卻見湯氏遞來一個安撫的眼神,示意她無需多言,先回去便是。姜清妍只好按下心思,領著身後一溜新得的丫鬟先行告退。
這次,姜清妍挑選了一個名叫沁香的姑娘作為自己身邊的大丫鬟,又挑了芷風、梨花、冰雪、霜月四名二等丫鬟,再配了兩個負責灑掃的粗使小丫頭。這樣,加上從湯氏處撥來的林嬤嬤以及配給她的芷蘭(雖是她眼線,也暫且不動),姜清妍的小院終於人員齊備。
回到自己的「芳菲小築」,林嬤嬤侍立于姜清妍身側。姜清妍端坐於主位椅中,手捧茶盞,眼簾微垂,神色平靜無波,令人難以窺測其心思。院中一眾新挑來的丫鬟們則緊張又乖巧地垂手侍立,大氣不敢出。
屋內靜默片刻,芷蘭終於有些按捺不住,想要開口說點什麼,卻陡然對上姜清妍倏然抬起投來的目光。那目光如寒潭深水,冰冷刺骨,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,瞬間便將芷蘭釘在了原地,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,脊背汗毛倒豎,到了嘴邊的話竟生生被噎了回去。
芷蘭心中駭異萬分:這村丫頭……怎會有如此嚇人的眼神?當真是活見鬼了!
「府裡的規矩,日後自會慢慢教導你們。」姜清妍幽然開口,少女的聲音清脆卻如裹了一層薄冰,帶著不容置喙的冷意,「我只說一樣——在我這裡,最重要的便是‘忠心’二字!膽敢吃裡扒外、背主求榮的……儘管來試試我的手段。」
最後幾個字,寒意凜冽,聽得底下丫鬟們心頭俱是一顫,只覺得這位新主子年紀雖小,卻絕非等閒,愈發恭敬地低下頭去。
「當然,」姜清妍話鋒微轉,語氣稍稍緩和,「盡心盡力、恪守本分的,本小姐也絕不會虧待。」說完,她朝身旁的林嬤嬤使了個眼色。
林嬤嬤一直觀察著姜清妍這一番舉重若輕的下馬威,心中暗自讚歎不已,沒想到小姐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氣度,能將一院子新人震懾得服服帖帖。作為夫人身邊的老人,她自然樂見小姐成長強大。心中欣慰,手上動作卻俐落,依言拿出早已備好的賞錢荷包,一一分發給新來的丫頭們。
先立威震懾,再施恩安撫,這般禦下手段,亦是前世蹉跎磨礪中習得。
每人都得了二十文賞錢,丫鬟們面上雖努力維持著恭敬,眼底卻忍不住透出喜色。唯獨芷蘭,捏著那荷包,臉上除了一絲慣有的倨傲,並無多少感激之意。
姜清妍的目光冷冷地斜睨了芷蘭一眼。這個芷蘭,是姜媛媛暗中塞進來的眼線,前世沒少在她耳邊冷嘲熱諷,不斷打壓她的自信,後來更是借安麟之事對她極盡羞辱。這枚釘子,她不會留太久,遲早拔除,也為日後忠心不二的玲瓏騰出位置。
見眾人收好賞錢,姜清妍再次開口,語調平緩卻帶著審視:「院裡的情況,大家也看到了,都是剛入府的新人。現今雖定下了各位的分例品級,但還有一個月的考察期。
這一個月裡,我會留心察看。一月之後,再據各位行事是否妥當、是否勤謹、是否忠心,來做最終定奪。現在,都下去安置,各自熟悉差事吧。」
「是!謝小姐賞賜,奴婢告退。」眾丫鬟心頭一緊,卻也暗暗激起幾分爭先的念頭,紛紛行禮告退,各自忙碌去了。人人心中都盤算著,定要好好表現,說不定真能更進一步。
林嬤嬤看著姜清妍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,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疑惑。小姐昨日才從鄉下來,行事怎會如此老道?
姜清妍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心思,轉頭對著她展顏一笑,帶著點嬌憨地解釋道:「以前在鄉里無事時,總會瞎想自己若是那高門大戶家的小姐該是什麼樣子,該當如何處事……沒想到今日倒用上了幾分。」語氣裡帶著點天真的無奈。
林嬤嬤聽她如此一說,心頭頓時軟得一塌糊塗,憐惜不已:「小姐本就是國公府金尊玉貴的嫡親血脈,如今歸位,日後定會更加出色的!老奴相信小姐。」
正說話間,門外有丫鬟來報,湯氏過來了。
姜清妍面上笑容加深,正好,她有些肺腑之言,想同娘親好好談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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