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打經歷這連串變故,白桃花內心深處的念頭早已悄然轉變。
當初應允嫁入國公府為妾,全因相中姜陶國公爺的煊赫地位,加之其女亦蒙聖眷封為縣主,料想跟隨於他必有一番錦繡前程。
更盤算著日後若得老天垂憐,為他生養個一兒半女,待子女長大出息了,白氏一門或可依仗提攜,從此雞犬升天、富貴綿延。
誰曾想,自她入了這國公府的高門,才驚覺日子過得竟連待字閨中時都不如!
身為姨娘,每月撥下的定例銀錢少得可憐,伺候在她身側的婢子婆子更是比在家中時裁減了半數不止。
若逢姜陶不留宿,她一日三餐便只有粗陋的兩菜一湯,吃得她清減不少,人都消瘦了一圈。
最令她如鯁在喉的,是國公府裡填補各處虧空的銀兩,竟大半出自她們白家的進項!自幼長在商賈之家,她深諳「無利不起早」的世故,這筆糊塗賬左算右算,分明就是一樁蝕本至極的買賣!
而她更心知肚明,自家老父白老爺那份期盼——指望著與國公府攀上姻親,從此白氏身價暴漲——也全然落了空。
但真正令她日漸難捱、形同嚼蠟的,還是那幾乎等同於守活寡的煎熬日子。
新婚燕爾那幾回倒還算差強人意。可當她剛剛被撩撥出些許情致,正待使出從家母那兒學來的諸般閨房秘術,卻絕望地發覺——姜陶他…根本不行!
每每入夜,不過潦草數分鐘便偃旗息鼓,於她而言猶如隔靴搔癢,莫說酣暢淋漓,連滋味都尚未嚐出便結束了。
當身邊那個男人已是鼾聲如雷,她只能獨自茫然睜著雙眼,忍受著滿腔難以言說的壓抑與窒悶。
娘親分明說過這敦倫之禮是體力活兒,少說也需半個時辰,雙方汗流浹背、酣暢淋漓才能盡興,更會讓女子嚐盡銷魂蝕骨的極樂……騙人的!她只覺得空虛如無底深淵。
沒有豐厚供養,沒有雲雨之歡。而今日姜陶掐在她頸上的那隻手,更讓她徹底看透了——所謂夫妻情分,更是虛無縹緲的鏡花水月!
所以當設樂帶回姜清妍的指示,白桃花毫不猶豫地執行了。夜色深濃之際,她換上婢女衣裳,悄悄潛行至姜清妍所居的水雲居。
姜清妍靜靜地審視著眼前這個拜伏於地的女子。那身粗布衣裳雖掩去了些許豔色,卻遮不住她玲瓏妖嬈的動人身段,而那雙明眸中精光暗藏的算計,更昭示著此女絕非任人拿捏的庸脂俗粉。
姜陶與老夫人此番選人入府,怕是徹底打錯了算盤。
但姜清妍並未急於開言。她只是沉靜端坐,纖指輕執茶盞,慢悠悠地撥弄著浮沫。
搖曳的燭焰映在她清冷精緻的側顏上,暈染出幾分朦朧的美感。她長長的眼睫低垂,在眼下投落一片幽微莫測的陰翳,將眸底情緒全然隱沒。
隨著時間流逝,白桃花那對跪在冰涼地面的膝蓋,針刺似的疼痛感越來越明顯。她面上那副自認有所憑恃的鎮定,也逐漸被不斷滋生的不安與焦慮所蠶食。
終於是她按捺不住,搶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:「大小姐,您…不問問妾身為何執意求見嗎?」
姜清妍略略抬眸,目光掃過她的臉,聲調淡漠得不帶一絲重量:「為何呢?」
白桃花面上掠過一絲難堪的僵硬,銀牙暗咬,仍舊橫下心直接點題:「大小姐妾身聽聞,此前國公府內諸般中饋庶務,皆是您一手執掌。妾身…妾身願替您拿回這管家之權!」她本以為此言一出,必能引起姜清妍的興致。
豈料姜清妍只是從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嗤笑:「管家權?」她唇角微彎,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,「我要這勞什子玩意兒作甚?莫非是嫌自己銀錢太多無處揮霍了?」語氣中的不以為然清晰可辨。
沒料到姜清妍竟是這般反應,白桃花頓時語塞,訥訥無言。她手上確已無更多籌碼,更何況她內心比誰都透亮——姜清妍所言,句句屬實。
此時管家權形同燙手山芋,誰接誰就得自掏腰包填國公府那無底洞!
白桃花難掩沮喪,只得小心翼翼地試探:「大小姐……若果真如此,您又為何願意見妾身這一面?」
姜清妍一雙明眸澄澈如秋水,甚至蘊了幾分無辜的神采:「我何時說過要見妳?」她唇邊噙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,「分明是妳,執意要見我。」
白桃花再度被噎得啞口無言。她下意識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唇瓣,此時此刻才真正幡然醒悟:眼前這個看起來清雅秀弱的少女,心機城府之深遠非她所能臆測!
審時度勢乃生存之道。白桃花立刻收拾起試探與心機,俯身恭敬地磕了一個頭,語調謙卑至極:「是妾身愚鈍……求大小姐……出手相助!」
「相助?」姜清妍眉梢微挑,話語鋒利如刃,「我憑什麼幫妳?於我有何益處?」
見姜清妍根本不問「幫什麼」,顯是對她的困境與盤算洞若觀火。白桃花本是懷揣尋求同盟之心而來,如今只得認命地深吸一口氣,改弦易轍道:「只要小姐相助,妾身今後……一切唯您馬首是瞻!」
姜清妍並未即刻應允。她只是靜靜地凝視著白桃花,那目光帶著洞徹人心的穿透力,審視得白桃花背上沁出細密的冷汗。
良久,姜清妍才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頜,聲音輕柔得像一片飄落的羽毛:「既是如此……有一事倒可說與妳知。今日妳擅往查探的那處院落裡所藏之婦……已經身懷六甲了。」
此言如同驚雷炸響!白桃花臉色瞬間煞白,心頭火燒火燎般焦急:「小姐!」她失聲急呼,「這……請您為妾身指點迷津!」
當初她甘願委身為妾,無非是看準國公府後院唯她一個姨娘獨大。若外頭那不知名的賤婦先於她為國公爺誕下子嗣,那日後焉知不會爬到她頭上去作威作福?
尤其現下自己被禁足於這小小院落,一個失了老爺歡心的妾室在深宅內院將何等淒涼,她在商賈之家後宅見得還少麼?前車之鑑,血淚斑斑!
姜清妍看著她慌亂的模樣,輕輕嘆了口氣:「瞧著也真是可憐。」語氣中似有一絲憐憫,卻更帶著掌控全局的從容,「也罷,我便指點妳一條路。」
侍立一旁的沁香應聲上前,將一小包用素帕包裹的粉末遞到白桃花手中。
「待我父親去妳房中時,將此物添入其飲食之中。」姜清妍聲音低而清晰,「每回份量約為一小指甲蓋那般多。」她頓了頓,瞥見白桃花臉上猶存的疑慮,又補了一句,「放心,初次使用絕不會立顯任何端倪,更查不出異狀。」
白桃花接過那包藥粉,心中雖有百般掙扎遲疑,但想到未來處境,終是狠心將藥包緊緊塞入懷中。她隨即面帶憂色問:「小姐……可妾身如今被禁足院中,國公爺……何時才會踏足妾身房中?」
「無需擔憂,妳只管回去靜候便是。」姜清妍語氣篤定。
白桃花這才勉強展露一絲笑意,仍舊不安地追問:「那外頭……那個女人……」聲音充滿了憂慮。
「她嘛,」姜清妍唇角彎起一抹冷冽的弧度,「斷然威脅不到妳。一切自有我料理乾淨。」語調從容,卻隱含不容置疑的寒意。
得了這句話,白桃花心中一塊大石才真正落了地。她千恩萬謝,又悄悄依著來時之路,潛回自己的幽禁之所。
望著那道融入沉沉夜色、謹慎隱去的身形,姜清妍面上掠過一縷極淡的、幾不可見的輕微搖動。
白桃花,心性終究還是過於浮躁,沉不住氣啊。
以國公府眼下處處需白家財力支撐的窘境,姜陶再惱,又怎會真的完全棄她於不顧?不出幾日,必然會因銀錢之事,前去安撫甚至暫時放下身段去探望她的。
不過……或許也是今日被姜陶掐住脖頸時那瀕死的恐懼,已深深攫住了她——那一刻喉間窒息,空氣斷絕,死亡的陰影那般真切駭人!
如此恐怖經歷,任誰也難以安枕無憂了吧。
待白桃花走遠,沁香趨前低聲問道:「小姐,若她……若她倒戈,反將我們出賣予國公爺,該當如何?」
姜清妍端起涼透的茶盞,置於掌心把玩,淡淡地笑了笑:「無妨。」燈火搖曳下,她眸光幽邃如寒潭,「此藥單獨用之,便是華陀再世也難查究異狀。況且……」
她語調轉冷,一字一句清晰無比,「倘若她膽敢輕舉妄動、背信棄義……那我姜清妍,自有萬般手段讓她後悔今日投奔於我,後悔曾起反叛之念!」
沁香聞言,心中憂慮頓消,用力點了點頭。隨即抬頭看了看更漏,輕聲提醒道:「小姐,更深露重,時辰已不早了。明日一早您還需前往將軍府踐行呢。」
「嗯。」姜清妍抬手輕揉了揉隱隱脹痛的眉角,倦意確已如潮湧上。湯老將軍明日便要啟程返回邊關,送行之禮於情於理皆不可遲。
她需盡快安寢,攢足精神應付明日之會。
窗外暗沉的月影下,凌風悄無聲息地將手掌搭上了凌雲的肩,壓低了嗓子:「如何?決斷下得如何?我們何時動身離開此處是非之地?」
凌雲的目光如被磁石吸引般,牢牢鎖定在姜清妍房內那扇已然緊閉的雕花窗櫺之上,深邃的眼底飛快掠過一道極細微的、難以名狀的尖銳刺痛。他喉結微動,聲音低沉得幾乎融入夜色:「再……等等。」
凌風無奈地低嘆一口氣:「還要再等到何時?」語氣中有擔憂,也有不解。
凌雲依舊沉默不語,目光固執地黏附在那扇窗戶之上,彷彿憑藉著那灼灼視線,便能穿透層層窗紙,望見那窗櫺深處的纖細身影。
他嘴角扯起一抹飽含苦澀的弧度,自言自語般吐出兩個字:「快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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