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頭七」之日乃是出殯儀式,老夫人仍然臥榻難起,無法下床,全程便主要由姜清妍出面主持諸般事宜。姜媛媛與白姨娘亦都候立於一側。
安麟也已前來致哀,然而他的目光卻始終膠著在姜清妍身上,片刻也無法移開。
此情此景自然被姜媛媛瞧個正著,內心對姜清妍的妒恨如烈火焚燒,一雙杏目通紅似血,不明就裡之人望去,還當她是傷心父親離世所致。
白桃花因對假的姜陶並無多少情分,此時倒像個局外人般冷眼旁觀。她瞧見安麟與姜媛媛二人神色各異,只覺頗有幾分趣味可笑。
她打量著姜清妍,心內亦不禁慨嘆:果真是「要想俏,一身孝」。姜清妍一身縞素孝服更襯出三分清冷氣息,髮髻間僅簡單簪了兩支木簪,臉上雖無脂粉妝飾,那精緻絕倫的容顏仍舊美得不可方物,那一縷若有若無的憂悒神色,令人瞧了便心生憐惜。
難怪安麟的目光便那樣黏在她身上,再也移轉不開了。
然則今日尚需安排諸多事務,姜清妍並無心思關注周遭目光。誰曾想才剛步過迴廊轉角,安麟竟突兀地現身,攔下了她的去路。
「清妍妹妹,你還好麼?」安麟開口問道。
姜清妍見著他,眼中不禁浮現厭惡之色。
玲瓏趕忙上前一步:「安世子,我家小姐安好,您還是多去關心您的夫人吧。」
安麟面色頗為難看:「清妍妹妹,我……我只是擔憂你。」
姜清妍絲毫不願搭理,逕自越過他便要走。安麟情急之下竟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袖:「清妍!你能否停下來聽我說句話?你不知道……我近日常常夢見你……我、我夢見我們成親了,可我卻不懂珍惜……日日夜夜,我都悔不當初……」
驀然間,安麟被人一掌拍飛,整個身子猛地撞上廊柱,後腦勺更發出沉重的一聲悶響!
宇文瀚幾個箭步跨上前來,語聲寒冽如冰:「本王看安世子是昏了頭,不記得今日此為何地、此為何事!便代已故姜國公教訓你一二。你若再膽敢騷擾清妍,本王定叫你嚐嚐何謂真正的悔不當初!」
姜清妍未料他會突然現身,唇邊掠過一絲淺淡笑意:「王爺,隨我來吧,無需為無謂之人費神。」
宇文瀚點頭應下,隨著姜清妍往前廳方向行去。
「你怎會到這後邊來了?」領路的姜清妍忍不住開口探問。
「放心不下你。」宇文瀚沉聲道:「聽聞姜氏宗族中有人意欲借機為難,我自然得親至國公府走一遭。方才尋你不見,是貴府的姨娘告知的方位。她說瞧見安世子尾隨於你,我便立時趕來看看。」未料剛至,便見到安麟正在對她不敬,那一剎,他險些直接將這混帳送去給姜陶陪葬。
一股暖流悄然滑過姜清妍心田。今日湧入府中的人眾多,尤以宗族之人為甚,眼見府中僅餘她與病榻上的老夫人撐持局面,皆打著關懷旗號意欲攫取些好處,攪得她心緒紛亂。此刻見到宇文瀚,心頭莫名湧起一股安穩之感。
不出她所料,當眾人見瀚王殿下竟親自前來祭拜,登時無一人敢挑釁生事。他們紛紛安分守己,沉靜地走完所有弔唁儀程,望向姜清妍的眼神,亦開始重新掂量審視起來。
原先皆以為姜陶一死,姜清妍便形同無根浮萍、處境堪憂。然則若有瀚王如此昭然的態度護佑,那麼意欲刁難她之人,也不得不自個兒掂量幾分。更何況她的背後,尚有將軍府那座堅實靠山。
待將所有弔唁賓客與姜氏族人送離後,偌大的姜國公府總算恢復了寧靜。
「小姐,奴婢已為您燒好熱水,稍後您泡個澡鬆散鬆散吧。」沁香今日亦忙得夠嗆,此刻總算得以鬆口氣。
姜清妍頷首,輕輕揉了揉痠疼的膝頭——今日又跪又行,委實疲累。
豈料姜媛媛突地雙目含淚衝了進來,揚手就欲一掌摑下:「妹妹!妳怎可將世子打至昏厥!」
緊隨其後的暮雪迅疾出手,一把攥住姜媛媛揮來的手腕,牢牢制住,皺眉冷眼瞪著她。
姜媛媛本就心存借題發揮之念,此刻見暮雪滿臉寒霜,未料一個丫頭竟有這般力道,掙脫不開,心底頓時有些發虛。
姜清妍示意暮雪退下,看向隨後趕來的玲瓏發問:「怎麼回事?」
玲瓏見暮雪控住了場面,這才安心,她撇撇嘴道:「小姐,方才安世子與世子夫人正要踏出府門,安世子驟然暈厥倒地。沒奈何,只得又喚人將他抬了進來。府醫已過去看診了。」
心道:這人就不能撐到回他自己江府再倒麼?如今瞧這態勢,倒像是訛上咱們國公府了!玲瓏甚至懷疑安麟是蓄意為之,說不定變著法子圖謀錢財呢。
姜清妍心內所感與玲瓏不謀而合,只覺晦氣至極。然則人既昏倒在國公府內,自不便置之不理,只得過去瞧瞧情況。
府醫恰好從屋內步出,見著姜清妍便回稟道:「小姐寬心,安世子僅是憂思過度,加之身軀疲憊,並無大礙。」
玲瓏急忙追問:「那待他轉醒便可送離吧?」
府醫點頭:「應無問題,稍待片刻便該甦醒了。」
姜清妍嗔怪地睨了玲瓏一眼:「走吧,進去瞧瞧。」
幾人甫進屋內,尚未等姜媛媛尋隙哭訴,安麟竟悠悠然睜開了雙眼,眼神帶著幾分茫然,飄忽地梭巡四周。
姜媛媛啜泣著撲到他身前:「世子!您可算醒了!嚇煞妾身了!」
安麟雖然不明發生何事,看著姜媛媛梨花帶雨的模樣,竟是一臉的心疼憐惜:「媛媛……這是怎麼了?莫哭啊。」
姜媛媛登時一怔——多少時日了?安麟近來何曾這般溫言軟語待過她?
她哽咽著抬首,撞進的是安麟滿載關切的眼眸,與平素那股子厭煩截然不同,不禁愣住了。
姜清妍語調清冷地開口:「世子既已轉醒,煩請挪駕回府吧。」
安麟循聲望去,映入眼簾的便是姜清妍那張淡漠疏離的面龐。他整個人都怔住了,語帶猶疑地問:「姜清妍……妳……妳怎變成了這副模樣?」
姜清妍已是不耐至極:「安世子瞧著精神未復,頗有恍惚之態。姐姐還是速帶世子回府安養為要。」
「姜清妍!」安麟下頜一抬,厲聲呵斥道:「妳怎敢如此同媛媛說話!誰給妳的膽子?跪下!」
一屋子人霎時噤若寒蟬,眾人皆瞠目結舌地瞪著他。
就連姜清妍此刻也愕然不已,她敏銳地察覺到安麟的神態語氣竟透著一股不對勁。那股子頤指氣使的傲然,與前世那個蔑視她的安麟倏然重合交疊。
然則安麟渾然未覺眾人異狀,眼見姜清妍依舊佇立原地,更是怒火中燒:「妳這豬腦子難道沒聽見我的話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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