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當姜媛媛與芷蘭針鋒相對之際,無人留意到安心雅與周子墨之間悄然湧動的情愫。
周子墨日日在人前做足姿態,或捧書吟哦,或提筆賦詩,安心雅則守候在側,宛若紅袖添香。雖未曾行逾矩之舉,然二人眼底潛藏的情意,一日勝似一日,如春水漸漲,愈發深沉。
說來奇異,以安心雅這般生性驕縱、目無下塵的貴府千金,本應對周子墨嗤之以鼻才是。
可她心思在情愛一途上何其懵懂純真?更兼過往時常聽聞母親安侯夫人屢屢稱讚周子墨,讚詞言猶在耳。待安侯夫人離府後,偌大府邸之中,也只有周子墨會對她柔聲慰藉。況且,自她長成至今,唯一肯表露心跡、訴說傾慕的,亦獨周子墨一人。
對著這樣一個俊逸非凡的少年郎,日日以滿含情意的眼光凝視著她,安心雅的一顆芳心,終究沉溺其中,難以自拔。
至於周子墨,原計畫不過是誆騙安心雅銀兩便遠走高飛,不曾想此刻竟愕然察覺,自己對安心雅,似乎也動了真心。
他以男娼之身,往昔總須放低姿態曲意逢迎那些夫人小姐,唯獨在安心雅眼中,他僅是尋常普通人,無關身份。
少女的情愫純粹又直接,時常攜些精巧點心前來,饋贈文房四寶,甚或暗中替他繡製了一只荷包。這般全然出自真心的、只予他一人的溫存呵護,是周子墨從未體會過的滋味。
與此同時,周子墨心頭的惶恐與驚懼亦與日俱增。
他懼怕不知何時安侯夫人便會歸來,也惶恐安心雅終將窺破他不堪的底細。
更令他束手無策的,是即將到來的秋闈——屆時他又該如何自處?
最為致命的隱憂,莫過於安侯夫人腹中尚懷著他的骨肉,這不啻為一枚驚天霹靂,一旦教安心雅知曉,周子墨自忖唯有一死以謝,然則羞憤難當。可偏生他遍尋線索,也覓不到安侯夫人的絲毫蹤影。
他又怎能料到,安侯夫人與檯面上已“身故”的姜陶,此刻正於鄉野某處簡陋院落中,飽受煎熬度日呢。
同樣在尋覓著他們下落的,尚有一人,那便是秦昊天。
他一聽聞姜陶竟對湯怡下毒,五內如焚,哪裡還顧得上腿傷未癒?
星夜兼程,疾如流星般趕回京都,只為一劍誅殺姜陶這忘恩負義的畜生。
豈料緊趕慢趕,最終只探得國公爺辭世的噩耗。
湯怡見狀,頗感無奈:「清妍,不是一再叮囑要你務必瞞住麼?」她本就憂心父親湯老將軍與秦昊天聞訊牽掛,未料秦昊天終究提前折返。
姜清妍眼底藏笑,輕輕眨動。這消息,自然是有心放風透露過去的:「娘,您眼下還是先安撫好秦將軍吧。」
果不其然,門扉甫開,便見秦昊天滿面憂色佇立於外。門扇一開,他甚至未顧忌姜清妍尚在場,一個箭步搶上前,對著湯怡上上下下、仔仔細細端詳打量:「湯怡,你可還好?」那份焦灼,溢於言表。
湯怡雙頰倏地染上霞色。姜清妍頗為識趣,悄然退至門外,留予兩人獨處細談的空間。
秦昊天此次再也按捺不住,顧不得此舉是否惹惱湯怡,伸臂便將她緊緊攬入懷中,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:「湯怡,你可知道聽聞你中毒的消息,我心如刀絞?真怕……真怕此生再見不到你了。這一次,無論你作何言語,我絕不會再輕言放手!」
湯怡並未掙脫,眸中泛起點點水光,低聲道:「秦昊天,可我……我只不過是個和離之婦。」
「不!湯怡,不許這般妄自菲薄。」
秦昊天稍稍鬆開臂膀,雙手捧住她的臉,望進她眼裡,一字一頓,擲地有聲:「在我心中,你只是湯怡!永遠是將軍府裡那個溫柔良善、美好動人的姑娘。說來……我倒該感激姜陶那廂有眼無珠,放你離去,才使得我有機緣,填補你這些年所受的委屈。」
言及此處,秦昊天心底卻發狠:若姜陶尚在且敢立於我眼前,定賞他一刀,也算行善積德,送這禽獸及早去投胎作個人罷!
鄉野小院中,姜陶忽地渾身一凜,莫名打了個大大的寒顫。
秦昊天動作輕柔地為湯怡拭去眼角的淚痕,聲音帶著一絲懇求:「湯怡,你信我麼?」
湯怡望著他,唇邊綻開一抹笑,卻仍忍不住洩露出幾分憂慮:「可你我之間……終究會礙著上頭的眼。此事,他們定不會首肯。」若秦昊天當真迎娶湯怡,屆時秦、湯兩家在軍中的影響力將盤根錯節,無人能出其右。
這般的煊赫聲勢,豈不是犯了帝王家的大忌?天子又如何容得一家獨大的局面?
「我甘願上交兵符,交還印信。」秦昊天面容肅然,語氣堅如磐石,無半分遲疑:「湯怡,我雙親的血仇已報償。往後,我便駐留京都。」
「不可!這如何使得?」湯怡猛地搖頭,急切反對:「你如今已是驃騎大將軍,前途無可限量,豈能為我……」
「權勢於我,遠不及一個真正的家來得珍重!」
秦昊天截斷她的話,目光熾熱而篤定:「當今天下承平,皇家本就忌憚武將掌兵,兼之諸皇子為權鬥明爭暗奪,如虎窺伺。我若就此解甲歸田,聖上非但不會阻攔,反而正中下懷,樂見其成。湯怡,將這一切交予我來承擔,可好?」話語間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。
對上秦昊天那雙盛滿真切情意的眼眸,湯怡心頭軟如春水,再也說不出反駁之言。
「若你擔憂京都蜚短流長,我可先攜你出外雲遊。我們去邊關看那漫天黃沙的壯闊,也去江南賞那煙雨濛濛的柔婉。莫憂,老將軍亦知曉我心意,他……未曾反對。」
憶起湯老將軍聞知此事時,唯有一聲悠長嘆息:「為人父者,到底存著私心。你且安心便是,只要老夫在軍中一日,你們但憑心意行事,無需忌憚。」
湯怡鼻尖一酸,父親一生肩負沉重,是她不孝,總是累他懸心操勞。這份恩情,如重山壓在心口。
四目相對,彼此心底那份深摯情意已然無須言表。兩人相視一笑,自然地再度相擁。
姜清妍獲知秦昊天的抉擇,一時也驚詫得無以復加。
若當真交出軍權,大抵會被轉任文職,恐怕亦難獲授要務。
於秦昊天與湯姨的境遇,她誠心為他二人欣悅。憶及前世,秦昊天終身未娶,今生若得換一種活法,未嘗不是另一種圓滿。
然而她心頭那縷隱隱的不安,卻如縈繞不去的薄霧,尤其自安麟重生以來,這不詳之感更為分明。
思慮再三,姜清妍決定親往瀚王府一行,向宇文瀚探詢秦昊天求娶湯怡一事,背後可能牽動的風險。
宇文瀚輕抿唇線,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蹙起:「此事……恐難一帆風順。」
「為何?」姜清妍的心霎時懸起:「秦將軍自請解權柄,不正是順了陛下心意?」
宇文瀚略作沉吟,緩緩搖頭:「秦家與湯家結為姻親,終究是莫大的忌諱。」
姜清妍頓感胸中氣悶:「秦、湯兩家世代為國效忠,鎮守邊陲,功勳卓著,從未有過半分怨懟。難道連這份赤膽忠心,陛下仍無法全然信賴麼?」
「即便陛下信得過老將軍與秦將軍的忠心,然樹欲靜而風不止,總有人會伺機生波,借題發揮。」
「你所指……是皇子們從中作梗?」姜清妍凝神思慮片刻,抬眼凝視他問道:「宇文瀚,是否已有人欲對湯家與秦家不利?」她始終苦苦追憶前塵舊事,湯老將軍彼時戰死沙場太過輕易,背後必然有股暗手在推波助瀾。
宇文瀚暗嘆一聲,點了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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