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子墨當下便慌了手腳。
他原本心存一絲僥倖,盤算著縱然姜清妍手段高明,興許也未必知曉這孩子的來歷。豈料仍是他輕看了這位縣主。
可週子墨不甘心,仍舊拐彎抹角道:「縣主此言差矣,這孩兒究竟是否國公爺的血脈,不過端看縣主您一句話罷了。」
姜清妍面色冰冷:「國公府裡已有姨娘懷上身孕,這等閒事,周公子不必費心。」
況且,無論國公府香火是否得以延續,於姜清妍而言皆非緊要之事。在她心間,從未將此處視作歸宿。
周子墨還想掙扎:「縣主,萬一那姨娘腹中是位千金又當如何?」
姜清妍眸底依然不見半分漣漪,只淡淡道:「周公子方才所言豈不是正解?同樣道理,我說他是男丁,那便是男丁。」
至此,周子墨啞口無言。
姜清妍隨即起身:「若無他事,恕本縣主先行告退。」她原對周子墨的主動聯繫稍感訝異,然經此一番言語交鋒,觀其應對,實在不足為慮。
不過,她前來此處,自然另有深意。
果不其然,一見她要離去,周子墨頓時慌了神,疾聲道:「縣主且慢!在下還有一事相求。」
「何事?」姜清妍駐足。
周子墨臉上浮現慚色,懇切道:「在下斗膽懇求縣主,可否助在下脫離賤籍,賜我良民身份?往後縣主如有任何差遣,在下定義不容辭。」
姜清妍目光審視地將他打量了一番,才淡然道:「此事不難。但有一言望周公子謹記,倘若東窗事發,你與安家小姐,怕是要顏面盡失了。」
周子墨聞言一怔,對她話裡深意捉摸不定,正欲追問,姜清妍已然轉身離去。
未過多時,安侯府傳來驚人消息——周子墨竟帶著侯府千金安心雅私奔了!
安麟氣急敗壞,砸毀不少物件,一面暗中派人追查二人去向。
玲瓏大感疑惑:「小姐,您怎生料到周子墨會帶走安小姐?」
姜清妍淺淺一笑:「周子墨急欲脫去賤籍,為的不過是能匹配安心雅。然則留在京城朝夕潛藏著敗露之憂;況且,安麟已準備將她嫁予工部尚書的嫡子作繼室。情勢所迫,他倆唯有遠遁一途。」
安麟本指望藉此姻親攀附上位,如今親事已定,新娘卻跑了,倒要看安麟如何收場。
其實,前世安心雅嫁過去後倒安享尊榮,也曾數度風光回府省親。
姜清妍猶然記得,那時的安心雅笑靨如花,明媚張揚,見她飢餓虛弱,便故意將飯菜潑灑在地,語帶諷刺道:「今日心情好,特給嫂嫂帶了些佳餚,嫂嫂還不快用?」她身邊的婢女更是強壓著姜清妍跪倒在地,逼迫她俯身去吃那污穢的食物,引得滿堂哄笑。
安心雅視姜清妍為眼中釘,認定她配不上安麟,甚至連傾慕安麟都是一種罪過。
今生,姜清妍「成全」了安心雅與她心愛的情郎,倒要看看沒有家族的庇蔭,她能否活出比前世更得意的日子。
另一廂,姜陶與安侯夫人還在殷殷期盼周子墨能尋得老夫人援手搭救,未料周子墨竟就此音訊杳然。兩人唯恐節外生枝,只得暫且窩在客棧藏匿行蹤,暗自慶幸周子墨還留下些許銀錢,至少能支撐月餘生活。打算待安侯夫人坐完月子後,再作計議。
又過幾日,京都迎來一行特殊客人。
乃是北涼國使節團,隨行者中還有該國大皇子與一位小公主,此番前來,多半是為了締結姻好。皇帝依禮設宴款待。
彼時姜清妍已除百日熱孝,故也接到了宮宴的邀帖。
赴宴當日,沁香特意揀選了一襲乳白色長裙,外罩淺色對襟上衫。裙襬繡有零星的淡藍色團花紋飾,腰間繫著一枚青岫玉流蘇禁步。整身裝扮雖素淨卻精巧,端莊得體又不失禮數。
玲瓏連連稱讚:「小姐天生麗質,此等花容月貌可得藏好了,切莫教那北狄皇子瞧了去。」
姜清妍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:「寬心罷,我尚在孝期,這等煩擾不會有的。」
玲瓏捂著額頭,又賊兮兮地悄聲道:「小姐,那若是…若是瀚王殿下被那位異邦公主瞧中了可怎生是好?」
沁香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:「少胡說八道!」
玲瓏連忙「呸呸」幾聲以示晦氣,轉而笑嘻嘻地為姜清妍遞上一隻玉鐲。這枚還珠九轉玲瓏鐲乃是宇文瀚所贈,內藏精巧機關,放置了特製的蒙汗藥粉,緊要關頭可作防身之用。
姜清妍整裝完畢,又簡單用了些點心果腹,方才起轎往皇宮而去。
經過層層宮禁盤查,在引路宮娥的帶領下,姜清妍入座於自己席位。她的位置不算靠前,心下反倒輕鬆了幾分。
舉目四顧,目光恰好與吳晨曦相遇。吳晨曦見她到場,朝她投來溫雅一笑,那笑容宛若春日白玉蘭般清澈,令姜清妍心底不由泛起一絲莫名的好感。
不多時,姜媛媛竟也來了,想是因其夫安麟近來隨侍三皇子左右頗為得勢之故。見姜媛媛一臉倨傲,姜清妍也懶得理會,只靜靜端坐著等候。許久之後,聖駕與鳳輦方在帝后引領下駕臨殿中,又是一番叩拜如儀,眾人才紛紛落座。
姜清妍察覺到宇文瀚投來的目光,悄然抬眼望去,只見他眉眼間噙著一絲溫和笑意,心中頓時安定。待她垂首斂目後,宇文瀚面上的神情又恢復成一貫的清冷孤絕。
帝后正自交談之際,殿外驀然傳來內侍清亮高亢的通傳聲:
「北涼國使臣覲見——!」
眾人登時正襟危坐。但見一隊服飾迥異之人昂然步入殿內,身形皆較天朝子民粗獷魁梧。為首正使一臉濃密虯髯,其後跟隨的皇子公主皆濃眉深目,別具一股異域風姿。
行過朝拜之禮後,那正使執禮開口道:「北涼此次遣臣前來,意欲與陛下共商兩國修睦議和之大計。下臣久慕陛下天威,今得覲見龍顏,實乃三生之幸。」
皇帝亦溫言敘禮一番。接著,使臣便命隨從呈上貢禮。
只見一人牽著一匹通體雪白、毛髮如緞閃著柔光的駿馬上殿,馬背上還負著兩個寶石鑲嵌的華貴木箱。
使臣話鋒倏轉,言辭依舊恭敬,眼底卻悄然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倨傲:「素聞天朝上國英傑輩出,下臣心有一惑苦思不解。倘若有人能為下臣解惑,下臣必然心悅誠服,獻上此番薄禮。」
語畢,他步至駿馬身旁,伸手輕撫其光潔的馬背,笑意深沉地朗聲問道:
「不知可否有人能夠目測這駿馬的毛髮有多少根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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