驟然間聆聞隔牆傳來的熟悉話語聲,姜清妍一時之間竟有些心神恍惚。
這廂房的隔音甚差。她背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,能清晰無比地將隔壁廂房內的談話內容盡數收入耳中。待得靜下心來,一字不落地聽罷老夫人與姜陶的全盤謀劃,那紛亂的狀況,已然在大腦中釐清了大致的輪廓。
原來這處香火稀疏、路途遙遠的寺廟,竟是老夫人精心挑選,以避人耳目,專為與姜陶密會的場所。二人正籌謀著,要如何將那個嬰兒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回國公府認祖歸宗。
姜陶眼中掠過一絲陰鷙歹毒的恨意:「白桃花這個賤婢!竟然夥同姜清妍那個逆女來謀害於我!更可惡的是……她懷的竟是那野男人的孽種!好……很好!便讓她將那野種順利誕下。屆時,正好將我的親生骨肉調換過去,名正言順地頂了這國公府嫡子的身份!至於那個野種……哼!我絕不會重蹈覆轍!一出生,便即刻了結他的性命!」語氣森冷,帶著斬草除根的狠戾。
至於白桃花本人?
姜陶面上浮現輕蔑:「不過是個賤妾罷了!容易擺布得很。她若想在國公府苟活下去,安分守己地養育『我兒』,那就必須乖乖聽話!否則……一個賤婢,在府中犯錯『暴斃』,豈非尋常?」
老夫人在一旁連連頷首,深表贊同。在她看來,何止那野種該死?白姨娘這種背主忘義的賤蹄子,更是死不足惜!
倒是周子墨,敏銳地捕捉到老夫人話語中的不尋常,忍不住插口問道:「老夫人……您方才提及『大小姐能活著回來』這話……是何意?」難不成……姜清妍出了什麼意外?
姜陶聞言亦望向老夫人。他也只知曉姜清妍昨日出府,細節卻不甚清楚。
「哼!」老夫人嘴角勾起幸災樂禍的笑意:「昨日賽馬場上出事兒啦!聽說是一群貴女騎射之時,竟遇上了兇狠的刺客!」
她語帶興奮,非但毫無憂慮,反而快意無比:「那個姜清妍……一整夜都不見蹤影!直到今晨老身出門前,府裡都未曾收到半點她歸來的消息!整整一夜啊……縱然大難不死被人救回,她那身子……哼!清白也定然毀得乾乾淨淨了!」
「丟人現眼的東西!」姜陶立刻接口,眼中滿是惡意:「她還有顏面踏回國公府的大門?既已失貞敗節,便該識相點,尋根白綾懸樑自盡方算正理!」他重重冷哼:「這便是那逆女的報應!天理昭昭!」
老夫人連連點頭贊同,忽又思及一事:「如此說來……若沒了姜清妍這塊絆腳石,我兒……是否便能堂堂正正回府了?」語氣充滿期待。
周子墨心下一凜。他哪裡願意姜陶就此恢復國公身份?若真如此,日後他要令國公府認下自己那個孩子的盤算,風險豈非陡增?
他連忙勸道:「老夫人,即便大小姐無法阻攔……可現如今,滿朝皆知國公爺已然……『病逝』多時。驟然間返轉府邸……此前那位『國公爺』又該如何解釋?謊稱他已『病故』了嗎?」
話鋒一轉,他點出關鍵:「若實話實說,道出有人因貪圖富貴囚禁真國公,假冒其身分……豈非讓所有人都知曉了,白姨娘懷的,根本是那假貨的野種!」
「這……」老夫人登時有些遲疑。她雖恨白姨娘入骨,卻也明白國公府眼下尚需倚靠白家的財力支撐。
姜陶卻混不在意,獰笑道:「此事容後再議也罷!眼下最緊要的,是絕不能再讓姜清妍那個心腹大患存活於世!只要她死了,白姨娘便孤掌難鳴!國公府遲早還是由我們母子說了算!」
「可……倘若大小姐吉人天相,竟能平安歸府呢?」周子墨細細剖析其中風險,企圖說服姜陶僅需完成換子計策即可,「屆時她若反咬一口,一口咬定您這位『歸來』的國公爺也是他人假扮,豈非釀成大禍?」
「哼!失蹤一天一夜……能平安回來的機會微乎其微!」姜陶嗤之以鼻,「她若真那般命硬……被悍匪挾持還能全身而退……哼!那也無妨!我們大可以對外聲稱,她自知貞潔已毀,羞憤難當,於房中自縊身亡!旁人還能說什麼?死無對證!」
老夫人立刻附議,甚至惡毒地追加一句:「她這樣『壯烈』地死,說不準還能得個『貞烈』的名頭,真是便宜她了!」
姜陶念頭一轉,嘴角勾起更為殘酷的笑意:死?太便宜那逆女了!若真能擒住姜清妍……他定要將她重新拖回那窮鄉僻壤!讓她親身嘗嘗,從雲端狠狠跌落污淖的滋味!要她在鄉下……受盡最卑賤的折磨與煎熬!
周子墨冷眼旁觀這對母子眼中閃爍的怨毒與算計,彷彿已窺見了那位風華絕代的大小姐最終悲慘淪落的景象,內心亦不由泛起一絲扭曲的快意。
只要看著這些生於錦繡堆裡的人上人重重墜入泥濘,他心底便有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鼓盪。
再者,姜清妍若是死了,於他亦是利大於弊。日後他想方設法讓那孩子認祖歸宗一事,也少了個極大的阻礙,可徐徐圖之。
僅一牆之隔,姜清妍將這番歹毒算計聽得真切,胸中忍不住翻湧起濃烈的恨意。
然而,此刻她更需做的,是將自己藏匿得萬無一失,並設法聯絡外援前來救援。眼下這情勢,若被姜陶與老夫人察覺她竟藏身一隅,偷聽了全盤計畫,只怕會立時成為他們密謀之下亟欲除之的禍患。
想到此處,姜清妍心中對姜陶又不覺湧起一絲諷刺與悲憫——若有一天,他發現自己視如珍寶、煞費苦心籌謀要推上國公嫡子位置的『親兒』,骨子裡流的竟是周子墨的血時……那臉色,不知會是何等精彩?
而在寺廟另一端的郊野,瀚王府的侍衛已然尋獲了被遺棄於荒草之間的瑤光郡主。
隨行侍衛立即上前探其鼻息。發現郡主尚有生息,只是仍深陷昏迷,便直接將其搖醒。
瑤光郡主茫然睜開雙眼,記憶回溯,憶起昨日被綁架的遭遇,身子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起來。待看清眼前之人竟是宇文瀚,頓時明白自己已獲救,恐懼與委屈化作洶湧的淚水,霎時「哇」的一聲哭了出來,泣不成聲,顯是嚇得狠了。
宇文瀚劍眉緊鎖,沉聲打斷:「郡主,先莫哭了。妳可知曉,姜清妍此時身在何處?」
瑤光郡主搖搖頭,努力回想混亂的經過,腦中只殘留些零碎片段:被抓後醒來一次,但很快又被擊暈。此刻渾身骨頭都似散架般酸痛,後頸處更是麻木脹痛得厲害。
「那……郡主可曾看清綁架妳們的是何人?他們可有說過什麼話?或者透露可能會將人帶往何處?」宇文瀚的聲音透著難以掩飾的焦急。整整一夜杳無音訊……他根本不敢深想姜清妍可能遭遇了什麼!
瑤光郡主依舊茫然地搖頭:「那些人……全身都裹著黑衣,臉上也蒙著布……根本瞧不清面容……說話的口音……聽著不太像是京都本地人……」
宇文瀚握著劍柄的手猛地收緊,手背上青筋暴起,原本就冷峻異常的面容此刻更是覆上了一層寒冰,周身散發的強大壓迫感令在場眾人噤若寒蟬,紛紛低下頭顱。
清妍……妳究竟在哪裡?
宇文瀚焦灼的目光如同利刃般掃過荒野四周,最終,定格在遠處半山腰上那座晨光微熹中的古剎。
「速遣二人護送郡主回府療養!其餘人等分作兩隊:一隊在方圓繼續細密搜索,不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;另一隊隨本王前往那座寺廟查探!若任何小隊發現關鍵線索,立刻飛馳至寺廟尋本王稟報!」他心雖如火燎,聲音卻保持著驚人的冷冽與條理,果決地下達指令。
話音一落,宇文瀚即刻帶領其中一隊人馬,策動座下駿馬,以最快的速度,朝著那座靜謐幽深、可能藏匿著一線生機的寺廟疾馳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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