設樂見狀,手忙腳亂地將白桃花從冰冷的地上攙扶起來,聲音帶著哭腔:「大小姐!奴婢得立刻送姨娘回房安置!她腿上傷得不輕,腹中的小主子……怕是……怕是受不住這樣的折騰啊!」
白桃花雙唇慘白如紙,膝蓋撕裂的劇痛與腹部陣陣襲來的錐心之絞讓她幾乎昏厥。
額頭上豆大的冷汗如雨傾注,整張臉孔血色盡失,對著姜清妍,她勉力擠出一絲虛弱的微笑:「大小姐……您能……安然歸府……真是……真是太好了……」
「別再耗費力氣說話了,先下去讓府醫診治要緊!」姜清妍眼中焦慮一閃而過,立刻遞了個眼神給沁香。
沁香會意,與設樂一左一右,小心翼翼地架起癱軟的白桃花,疾步朝著門外走去。
老夫人眼睜睜看著白桃花被攙離逸养院,喉頭動了動,卻終究未能出聲攔阻。一股無力感與怨憤交織,她只能對著仍立在門內的姜清妍高聲斥罵:「妳這不孝忤逆的東西!妳……妳還有顏面踏進國公府的大門?!」
姜清妍緩緩轉過身,那雙清冷的眸子,猶如深潭古井般,對上老夫人因心虛而閃爍的目光。
老夫人被她這麼一瞧,原本滔天的氣焰竟莫名矮了幾分。
怪哉!這丫頭明明才遭綁匪擄去一夜,為何……為何如此迅速地安然脫身?心底一絲不祥的預感悄然蔓延,讓她竟不由自主地對這個孫女生出了幾分畏懼。
就在這時,老夫人那雙老眼陡然瞇起——她敏銳地察覺到姜清妍身上所穿的衣裙,並非府中所有,也不是近期新裁製的式樣!
心思電轉間,一絲刻毒的冷笑爬上嘴角:「清妍啊,妳在外頭失蹤了整整一天一夜……發生了什麼齷齪事,想來不必細表了。識相的,自個兒收拾乾淨,老老實實滾去家廟思過吧!」
恰在此時,安置好白桃花折返回來的沁香匆匆入內,面帶憂色地低聲稟報:「小姐……府醫初步看過了,白姨娘腹中的胎兒……恐怕……情況極為兇險,十有八九……」
老夫人聞言,臉上的喜色幾乎要掩飾不住!而一旁的姜陶,雖仍抱著孩子不言不語,眼中那抹幸災樂禍的得意,卻如同淬了毒的針,刺痛人心。
姜清妍眸色愈發深沉,將翻湧的情緒強壓下去,沉聲下令:「盡力為白姨娘保胎!若實在回天乏術……務必保住大人的性命!」
姜陶見她如此護著白桃花腹中他口中的「野種」,臉色瞬間陰鷙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,他再也壓抑不住,厲聲呵斥:「那個孽障留著做什麼?!姜清妍!妳睜大眼睛看清楚!我懷中所抱的這個,才是妳嫡親的親弟弟!」
「弟弟?」姜清妍眉梢微挑,唇邊倏地勾起一抹意義不明的淺笑,聲音輕緩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,「暮雪,去,將我那『好弟弟』抱過來,讓小姐仔細瞧瞧。」
話音未落,暮雪身影如鬼魅般閃動,眾人只覺眼前一花,原本被姜陶視若珍寶緊抱在懷的嬰兒,已然穩穩落入暮雪之手!
「清妍!妳這是做什麼!」姜陶瞬間慌了神,失態地驚叫道:「這當真是妳弟弟!孩子是無辜的!妳千萬莫要傷他性命!」
老夫人也是驚駭欲絕,撲上前就想搶奪,聲音尖利刺耳:「清妍!快把孩子還給我!妳別嚇著他!」
姜清妍垂眸,凝視著襁褓中那渾然不覺危險、兀自吐著口水泡泡的嬰孩,心頭驀地掠過一絲複雜的嘆息,對著暮雪吩咐:「把他送去安侯府上吧。」
暮雪點頭領命,抱著孩子轉身便走。
「姜清妍!妳這六親不認、豬狗不如的畜生!虎毒尚且不食子!妳膽敢謀害親弟,將來死了必下十八層地獄,永世不得超生!」姜陶見孩子被帶走,雙目赤紅,狀若癲狂地嘶吼詛咒。
「父親大人,」姜清妍的聲音依舊不疾不徐,甚至帶著點奇特的憐憫,「女兒從未謀害任何一個『弟弟』。這孩子,不過是送回他親生父母身邊,令其骨肉團聚罷了。女兒這可是在行善積德,怎麼能說是畜生行徑呢?」
「妳放屁!妳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?!立刻!立刻把孩子還給我!」姜陶眼底閃過慌亂,色厲內荏地吼道,試圖用強勢掩蓋心中不斷擴大的恐慌裂痕。
「就是!姜清妍!這可是國公府唯一的男丁命脈!國公府若是絕嗣傾頹,對妳又有何益處?!」老夫人同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眼睛片刻不離地被暮雪抱走的孩子,生怕下一刻那小小的生命就會消失。
然而暮雪對身後的叫囂置若罔聞,腳步堅定,轉眼間便抱著嬰孩消失在門外,留下一地焦灼與咒罵。
姜清妍看著他們驚怒交加的面孔,狀似無奈地輕嘆一聲:「祖母,父親,您二位不必過於焦心。女兒知曉你們憂慮無後,所以特別想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——父親您服下的絕子藥,藥效猛烈,根本未曾治癒。換言之,這孩子絕無可能是您的血脈骨肉。如此解釋一番,二位可能……稍感寬慰了?」
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!死一般的寂靜降臨,唯獨角落處的玲瓏,拚命抿著唇,肩膀卻忍俊不禁地微微顫動。
「姜清妍!!!妳竟敢信口雌黃、如此詆毀於我!!!」姜陶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,「啪」地一聲徹底崩斷!他猛地一腳將身前礙事的圓凳狠狠踹飛,雙眼血紅,如同擇人而噬的野獸!「孽障!妳給老子納命來——!!!」
狂吼聲中,他竟喪心病狂地從懷中摸出一柄短小鋒利的匕首,面目扭曲地朝著姜清妍猛撲過去,匕首寒光閃爍,直刺她心口!
面對這雷霆一擊,姜清妍卻連睫毛都未曾顫動半分,身形紋絲不動。
電光火石間!
一道冷硬的勁風自身後席捲而出!
一個如影隨形、護衛在姜清妍背後的玄衣侍衛閃電般出手!一掌裹挾著千鈞之力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狠狠印在姜陶心口!
「呃啊!」姜陶只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襲來,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,後背重重撞上冰冷堅硬的牆壁!緊接著,「噗通」一聲,如同被抽空了骨頭的破布麻袋,軟綿綿地滑倒在地,再無一絲聲息。
「兒啊!我的兒啊——!」老夫人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嚎,連滾帶爬地撲到姜陶身前。
玲瓏心中冷哼:真當千山暮雪離開,小姐身邊便無人守護了?幸虧瀚王殿下早有遠見,特意調撥了影衛高手貼身保護小姐,就防著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趁虛而入!
「姜清妍!妳瘋魔了不成?!竟敢下毒手殘害生身之父!妳必遭天譴!!」老夫人抬起頭,眼神怨毒得如同淬毒的蛇牙,死死釘在姜清妍身上,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。
姜清妍面無波瀾,語調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:「我的父親姜陶,早在十幾年前那個雨夜,在妳們合謀將我換走拋棄之時,便已然『死』了。」對她而言,所謂的「父親」,早就是一個空洞而冰冷的代號。
此刻的姜陶癱軟在老夫人懷中,嘴角緩緩溢出刺目的鮮血,雙眼無神地圓睜著,嘴巴徒勞地開合顫抖,卻發不出任何完整的音節,只有喉嚨深處傳來「嗬嗬」的、瀕死般的喘息。
恰在此時,府醫跟在設樂身後匆匆踏入這片狼藉之地。
設樂雙眼腫如核桃,顯然是大哭過一場,她哽咽著,聲音裡是刻骨的恨意:「大小姐!姨娘……姨娘她腹中的小主子……已經……已經保不住了!姨娘神智尚在清醒時,苦苦央求小姐……求您將那人……交由她親手處置!」
她纖細的手指筆直地指向猶如爛泥般癱在地上的姜陶!
姜清妍的目光投向府醫。府醫沉重而遺憾地點了點頭,嘆息道:「迴天乏術……脈象已是大凶之兆……」
「白姨娘她本人狀況如何?」姜清妍追問,眉頭緊鎖。
「姨娘性命應是無虞,只是這腹中胎兒月份已大,此次滑胎又極為兇險……傷了根本……日後……恐怕難有再受孕的機會……」府醫聲音低沉,面色凝重,「況且膝蓋的傷勢頗重,必須靜養月餘,切不可隨意走動。」
姜清妍心頭猛地一沉——這「艱難」二字背後,幾乎已等於宣告白桃花此一生,再難有子嗣緣分。這結果,遠比想像中更為殘酷。
她深吸了一口氣,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,對著府醫吩咐道:「煩請先生也去瞧瞧他吧。家父似乎……不太相信自己身體的『真實狀況』,還需先生明鑑。」
府醫先是微微一怔,隨即會意,邁步走向昏迷的姜陶。
他蹲下身,手指搭上姜陶的手腕脈門,凝神細細探查片刻,眉頭越蹙越緊,最終化作一聲無奈的長嘆:「這……公子爺(指姜陶)脈象虛浮紊亂,精元早已虧空頹敗……顯是根基虛浮,又曾長期飲用損害根本的虎狼之藥……確實……早就傷了命根子……絕無可能……再有子嗣了……」
當這赤裸裸、足以徹底摧毀一個男人尊嚴的診斷結果,被府醫當著所有人的面清晰道出時——
「噗——!」原本神智迷離、勉強還有一絲清醒的姜陶,瞬間怒急攻心,喉頭又是一股腥甜湧上,鮮血狂噴!緊接著,雙眼死死翻白,腦袋一歪,徹底昏死過去,面如金紙。
姜清妍冷眼看著這一幕,喚來護衛,將這如同死狗般的姜陶緊緊捆縛,沉聲下令:「將他送去桃夭苑白姨娘處。是生是死,傷她至深之人的下場,由白姨娘自行決斷。」
老夫人聽聞,如遭雷擊,哭天搶地地撲到姜陶身上,用盡畢生所知最污穢、最惡毒的字眼咒罵姜清妍,死死抱住兒子不肯放手,做著最後的掙扎。
然而她的哭嚎謾罵,在侍衛不容置疑的力道面前,顯得蒼白而可笑。幾個護衛面無表情地掰開她的手指,強行將昏迷不醒的姜陶如同拖死狗般,無情地拖出了逸养院。
塵埃落定。
姜清妍清冷的目光掃過癱軟在地、眼神呆滯的老夫人,落到她身邊那位瑟瑟發抖的老僕身上:
「李嬤嬤,妳是祖母身邊的老人了,好生『伺候』、『開導』著她。若是祖母認清現實,自今日起便認定先國公已然離世,那麼,就請她安安分分待在逸养院頤養天年,榮華富貴……依然可保。」
她的話語微微一頓,語氣驟寒,「但——若她執迷不悟,硬要認方才那個『冒牌貨』作親兒……那麼,便不必留在此處了。讓她收拾包袱,隨那人一同搬到桃夭苑與白姨娘做鄰居吧。」
語畢,不再多留半刻,姜清妍轉身,步履沉穩地離開了這片充斥著血淚與不堪的泥沼。
李嬤嬤躬著身,誠惶誠恐地望著那年輕女子決然離去的挺直背影,滿面惶恐,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,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
老夫人孤伶伶地僵在原地,如同被抽離了所有生氣的精緻人偶。
最終,她渾身劇烈地哆嗦著,頹然跌坐回冰冷的座椅,臉色青白交加,嘴唇顫抖。
她死死攥著李嬤嬤的手腕,力氣大得幾乎要掐斷她的骨頭,語無倫次,更像是在絕望中說服自己:「我得……我得活下去……!只有活著!才能想辦法……救……救我的兒啊!」
李嬤嬤看著老夫人已然半瘋的模樣,只能低下頭,發出一聲沉重而無奈的長嘆。
她心知肚明,老夫人這番話,與其說是決心,不如說是被剝離了所有依仗後,因畏懼死亡、懼怕失去最後那點可憐的地位和體面,而生出的、無力又可悲的自我寬慰罷了。
姜清妍返回水雲居,草草梳洗掉一身的疲憊與塵埃。
此時暮雪也已悄然回返,靜靜侍立在一旁。
「孩子……安穩送到侯府了?」姜清妍用乾布擦拭著濕潤的髮梢,頭也不回地問。
暮雪無聲地頷首。
一旁的玲瓏早已按捺不住心中那熊熊燃燒的好奇之火,湊上前興奮地追問:「怎麼樣?怎麼樣?侯府那邊接到這『意外之喜』,是什麼場面?是不是鬧得天翻地覆、屋頂都要被掀翻了?」
她眼睛發亮,恨不能肋生雙翅,跟著暮雪飛去看一眼那雞飛狗跳的熱鬧景象。
暮雪對上玲瓏那幾乎要發出光來的期待眼神,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種近乎哭笑不得的表情,再次用力地點了點頭,彷彿在說:
何止是翻天?簡直是炸開了鍋!比起咱們方才在逸养院目睹的那場大戲,安侯府裡頭此刻的光景……嘖嘖,混亂與喧囂只怕是翻了個倍都不止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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