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衣人聞聲抬眼望去,霎時倒抽一口涼氣,腦中警鈴大作,正欲疾聲喝阻身旁那莽撞舉劍衝出的同伴——
卻已然來不及了!
另一名被怒火衝昏頭腦的黑衣人手持利刃,挾著破空銳響直刺向來者!男子身形未動,僅足尖快如閃電般飛踢而出,「鏘啷!」一聲刺耳裂鳴!那柄精鐵鑄就的長劍竟如脆弱的枯枝般應聲折為兩段!
滿腔殺意的黑衣人呆若木雞,握著斷裂的劍柄僵立當場,全然不敢置信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!
姜清妍亦未能及時回神,只覺腰肢驟然被一條沉穩有力的臂膀緊緊箍住,旋即整個人倏然騰空而起!風聲呼嘯自耳畔掠過,衣袂翻飛間,她已被這神秘來客攜著躍上了巷畔高聳的屋簷!
幾乎同時,兩道矯健身影猶如鷹隼般自男子身後電射而出!刀光似雷霆疾閃,精準狠厲地劃過空氣!只聽「噗嗤」兩聲悶響,當先欲追擊的兩名黑衣人甚至不及發出哀嚎,便已被一刀封喉,當場斃命!
姜清妍驚魂未定,口呼聲幾欲衝出喉嚨之際,一方微涼的素白絲帕卻已輕柔覆蓋於她頭頂,猝不及防地遮蔽了所有視線。
驟失光明,周遭聲響瞬間被放大了數倍!更清晰的金鐵交擊聲、壓抑痛哼、兵刃撕裂空氣的尖嘯、以及那為首黑衣人眼見大勢已去,發出的尖銳急促撤退呼哨……種種聲響嘈雜紛亂地撞擊著她的耳膜。
不多時,刀兵撞擊之聲逐漸止息,殺伐之氣退散。就在這時,耳畔嘈雜褪去,姜清妍驀然聽得分明——身側傳來沉穩而規律的心跳搏動,一聲、一聲,彷彿鼓點,敲在她紊亂的心弦之上。
她猛地醒悟自己仍被一個陌生男子密實地摟抱在懷!剎那間臉頰如被炭火灼燒般滾燙!她慌忙扯掉眼前遮蔽的絲帕,定睛看向下方——
窄巷青石地磚上,橫臥著方才斃命的兩具黑衣人屍首,幾灘黏稠刺目的暗紅血跡在暮色中緩緩暈開。
急切抬頭尋那救命恩人的容顏——映入眼簾的,竟是一張俊美如天神斧鑿的側臉!夕陽餘暉為他冷硬深邃的輪廓鍍上一層燦金,薄唇緊抿,眉宇間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……此人赫然是權傾朝野、素以冷峻聞名的瀚王——宇文瀚!
懷中少女纖腰軟骨,觸感柔若無骨。宇文瀚猛然察覺二人姿態過分親密無間,瞬間如觸電般撤回圈在她腰際的手臂。
然腳下屋簷瓦片滑溜,姜清妍驟失支撐,身形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蹌栽倒!倉皇驚懼間,她下意識反手一抓,五指緊緊攥住了宇文瀚玄色衣袍的前襟領口!
剎那間,兩人形成了一個極其微妙的姿勢:姜清妍險險懸掛在房簷邊緣,單手揪著瀚王衣領借力穩住身形;而宇文瀚則為了維持兩人平衡,不得不微微傾身向前。
四目猝然相對,鼻息彷彿近在咫尺,天地間一片詭異的寂靜,唯聞風掠過屋簷的細微呼嘯。
瀚王身側那幾名訓練有素的侍衛更是齊齊垂首躬身,大氣不敢喘一口,恨不得將自己化為背景。
玲瓏氣喘吁吁地折返狂奔而來時,恰見自家小姐立於高簷之上,單手揪著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瀚王的衣襟領口,活脫脫一幅「揪人衣領興師問罪」的模樣——氣勢竟顯得頗為彪悍,可那二人間的氛圍卻又莫名地流轉著一絲難言的曖昧……玲瓏看得目瞪口呆,幾乎傻了:「小姐!您這是……」
驟聞玲瓏驚詫的呼喊,姜清妍方如夢初醒!纖纖玉指卻仍不敢驟然鬆開,只尷尬地低聲囁嚅:「多、多謝瀚王殿下出手相救…能否勞煩殿下…先將妾身送回地面…?」
宇文瀚依言垂首俯視。這角度,恰因姜清妍奮力揪扯他衣領的動作,迫使她將玉臂高舉。那柔滑寬大的衣袖便順勢滑落,一直褪至纖細瑩白的肘彎處,全然展露出內裡一截光滑如極品白玉雕琢而成的臂腕!
夕照之下,那羊脂美玉般的肌膚竟似流淌著皎潔光暈,纖弱得彷彿春蔥新剝。少女驚魂未定的蒼白麵容上,此刻又染上一層羞窘的淡淡紅暈,整個人脆弱得如易碎的琉璃,卻又美得令人心悸。
倘若……若非此刻這般不合時宜的姿勢……
宇文瀚倏然移開目光,喉結不易察覺地滾動了一下。一手穩穩地扶握住她微涼的手臂肌膚,另一手遲疑瞬息,終是克制著輕輕環上那不堪一握的纖腰,隨即足尖在簷角微一點,身形飄然下落,穩穩將懷中人送回堅實地面。
甫一落地,姜清妍立刻如同受驚小鹿般急退兩大步拉開距離,強壓下擂鼓般的心跳,對著宇文瀚鄭重行了一個萬福禮:「今日瀚王殿下救命大恩,妾身……小女子銘感五內,日後定當設法報答!妾身的侍衛為護主恐已身受重創,萬分憂心,懇請殿下允准妾身先行告退尋他!」
宇文瀚默然頷首。姜清妍如蒙大赦,忙不迭攜著玲瓏,疾步奔向凌雲可能所在的巷口。
待姜清妍身影轉過巷角,一名侍衛方趨前低聲稟報:「王爺,餘下刺客…皆趁亂遁逃了。」
「無妨。」宇文瀚的目光仍停留在姜清妍消失的方向,語氣平淡無波,頓了少頃,復又低聲吩咐:「去跟上,暗中護衛姜小姐周全,直至她平安入府。」
那侍衛眼中飛快掠過一絲詫異——自家這位對萬事皆冷心冷性的王爺,何時竟如此「好說話」了?但他不敢多問,立即恭敬垂首應道:「卑職遵命!」旋即飛身而去。
巷口處,姜清妍與玲瓏終於尋到了掙扎趕來的凌雲。他左臂傷口深可見骨,鮮血早已浸透半邊衣袖;大腿處更插著一枚箭鏃沒入近半的弩箭,大量失血下,原本剛毅的面色慘白如金紙,意識已有些渙散,口中卻仍執拗地喃喃囈語:「小…姐…您…可…安好…?」
見此慘狀,姜清妍眼眶瞬間通紅酸澀,快步上前用力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。若非凌雲奮不顧身以命相護,今日她不死也要被生生剝去一層皮!
半個身子無力地倚靠在少女纖弱的肩上,首次與主子如此貼近,姜清妍身上那股若有若無、清雅柔和的體香絲絲縷縷縈繞鼻端,竟似有安神定魄的奇效,恍惚間竟讓他暫時忘記了周身撕裂般的劇痛。
「姜小姐,」宇文瀚那辨識度極高的、帶著一絲清寒磁性的嗓音忽然自身後不遠處傳來,「可需協助?本王可遣人送這位壯士去醫治。」
姜清妍貝齒輕咬下唇,深知此刻絕非矯情推拒之時,便再度鄭重向宇文瀚致謝:「如此……便勞煩瀚王殿下厚恩!」小心地將虛弱的凌雲移交給瀚王身側等候的兩名侍衛。
凌雲勉力抬起沉重眼簾,複雜難辨的目光與宇文瀚遙遙一觸,那眼神中有驚疑,有難以言說的憂慮,但更多的卻是無力與無可奈何。最終他只能任由兩名孔武有力的侍衛攙扶起他沉重的身軀,艱難地拖步離去。
玲瓏此刻早已嚇得滿面淚痕,繞著姜清妍上下打量,終於確定小姐完好無損後,方才破涕為笑:「小姐…您沒事…真是蒼天保佑!太好了!」她方才聽聞打鬥聲,心中萬般憂懼,終是鼓起勇氣折返,萬幸得見小姐平安獲救之景。
姜清妍強忍心中激盪,再次緊緊握住玲瓏的手,對著宇文瀚深深一福:「今日之事,承蒙殿下數度施以援手,恩重如山,清妍感激涕零!不知……妾身那忠勇侍衛,傷勢……」
宇文瀚一身玄青錦袍在暮色中如夜深沉,身形修長挺拔如巍峨玉山。
他徐步走至姜清妍身前,高大的身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,垂眸俯視,才發覺這倔強堅韌的少女竟只堪堪及他肩膀高度:「時辰不早,暮色已垂。孤身歸府恐再生變故,本王送小姐一程。」
言罷,目光掃過姜清妍憂慮的眼神,語氣難得放緩,補充道:「至於你的侍衛,自有軍中聖手為其拔箭治傷,簡單處置過後,自會遣人安然送回貴府,姜小姐無需過慮。」
面對如此強勢又帶著體貼的周全安排,姜清妍只能壓下心頭萬般思緒,感激地微微彎唇一笑。
原本的車夫早已不知去向,瀚王府的一名肅容侍衛自然便坐上了車夫的位置。姜清妍與玲瓏先後登入瀚王府寬敞豪華的馬車。車廂內氣氛沉凝壓抑,玲瓏更是屏息靜氣,大氣也不敢喘一口。
靜默片刻,姜清妍終究按捺不住心頭的疑慮,率先打破沉默,清亮卻不失謹慎的嗓音在車廂內響起:「王爺……是否已然知曉今日這樁截殺……幕後主使為何方神聖?」
如此偏僻小巷、如此精心策劃的埋伏,瀚王竟能如此巧合地及時出手解圍。且方才那為首黑衣人在聽見「瀚王」身份時那驟變的神色……種種蹊蹺,讓她實在無法相信這僅僅只是天降貴人般的偶遇。
沒料到她心思竟如此敏銳細膩。宇文瀚目光從窗外暮色中收回,落在她沾了些微塵埃與血跡卻依舊難掩麗質的臉上,倒未刻意隱瞞:「不錯。依本王所見,主使者……當是萱嘉無疑。」
「萱嘉郡主?!」縱然早有猜測,但親耳聽聞瀚王如此直白點破,姜清妍仍舊驚得睜大了眼眸。
震驚過後,一股寒意爬滿脊背——她究竟何時何地,得罪了這位驕縱跋扈的貴女,竟引來如此不顧後果的致命殺機?!
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眼前閉目養神、面容如霜雪般俊美卻冰冷的瀚王臉上,再回想萱嘉郡主每每望向瀚王時那炙熱到近乎偏執瘋狂的眼神……一個荒謬卻又格外貼合情理的驚人猜測,如電光石火般劈入姜清妍腦海!
難道……僅僅就因為……萱嘉郡主懷疑她可能與瀚王有牽扯?!
這……這簡直是天大的冤枉!她與瀚王……明面上連說過的話都屈指可數啊!
看著宇文瀚闔目沉思、一副不願多言的冷漠模樣,姜清妍幾番欲問出口的「殿下為何救我」,終究化作喉間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,默默嚥了回去。
玲瓏則是全程瑟縮在角落,更是半個字也不敢吭聲。瀚王周身散發的威嚴氣場實在太過迫人,縱使他不發一言,那股無形的壓迫感也足以令人窒息。
馬車終抵達國公府門前。
此時方知早先那膽小車夫已然逃回府中。姜清妍遇襲的消息早已驚動闔府上下。
姜國公夫人湯氏聞訊,驚駭之下險些當場暈厥!好在門房氣喘吁吁來報,說是瀚王親自護送二小姐回府,這才悲喜交加,跌跌撞撞衝向大門查看女兒是否安好。
國公爺姜陶聽聞女兒遇刺竟得瀚王相救護送,震驚之餘亦動了趁機攀附結交的心思。然而當他匆匆趕至府門時,瀚王的華貴車駕已如來時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暮靄深巷之中,未曾留下半分痕跡。
湯氏此刻哪顧得上那些繁文縟節與丈夫的算計?她一把將女兒摟入懷中,上上下下仔細摸索檢查,反覆確認沒有明顯傷口後,依然焦心不已,立刻傳喚府醫。
直到府醫反復診脈,確認二小姐只是受了過度驚嚇、有些脫力外,並無內傷,開了幾劑安神定驚的湯藥囑咐好生將養,湯氏這才雙手合十,連聲謝過菩薩保佑,淚流滿面地擁著女兒回房歇息。
是夜,皓月高懸。瀚王府書齋之內,宇文瀚負手立於窗邊,深邃目光似要穿透沉沉夜色望向國公府的方向。
指尖,殘存著一抹幾乎難以捕捉的滑膩觸感……
眼前,竟不斷浮現那巷陌高簷之上,少女因驚惶與羞窘而蒼白染暈的臉龐,以及那衣袖滑落後驚鴻一瞥、瑩白如玉脂凝凍般的纖細皓腕……
他從不知,自己竟會對一名女子肌膚相觸的感覺……
如此難以釋懷。
心腹侍衛悄然入內回稟:「稟王爺,姜二小姐已平安入府,湯夫人傳了府醫,診後言二小姐僅受驚擾,並無大礙。」
宇文瀚頷首,目光仍凝滯於窗外墨色,眉心微蹙,彷彿自言自語:「如此便好……只是本王自方才起,便覺心緒難寧,心脈搏動亦有異於尋常,面上…亦時有發燙之感……」
侍衛聞言大驚,臉色驟變:「王爺!此等症狀非同小可!可需卑職即刻連夜趕入宮中,宣召御醫院聖手前來診治?料想太醫院院正出手,不日便能……」
「罷了。」宇文瀚驀然打斷他,收回遠眺的目光,轉過身來,燭光映照下,那素來冷漠的眸底深處似乎有一絲極淡的漣漪閃過,「許是……今日巷中纏鬥耗力過甚。退下吧。」
ns216.73.216.110da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