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清妍的謀劃雖則進展順遂,然則尚有一絲隱憂——隨著佈局日益擴大,手中可動用的現銀已漸顯支絀。
她靜心思忖半晌,終究擇定前赴瀚王府一趟。
重活一世,縱有其他未盡精熟之事,憑藉先知之能攫取巨利卻非虛言。無奈身為閨閣女流,不便親身涉足商海,若與瀚王協力共圖,屆時分得幾分紅利已足矣,亦算略報其數次援手之恩於萬一。
況且,這世間誰人又會嫌黃白之物燙手?
尤為緊要者,姜清妍所掌握之途徑非同小可,乃是鹽礦之事。
此事之機密,源於前世——彼時安麟得將軍府暗中扶助,復挪用她嫁妝上下打點,終於躋身工部要職。其後官位節節攀升,更謀得參與鹽礦開採督理之肥差,她方得窺此中玄機。
原初之計,本在於悄然購置鹽礦附近的山地。一旦朝廷勘得鹽礦,官府勢必斥資回購劃用之土地,此間轉手,利潤何止倍蓰。
然則此計蘊莫大風險!
須知此事牽連甚廣。當世之鹽,泰半仰賴海煎,井鹽產出稀若晨星。鹽礦開採,實乃關乎國計民生之要務,縱有心從中牟利,亦需如履薄冰、慎之又慎。
今時今日,若能藉助瀚王之力運作,一切或可迎刃而解。
許是瀚王先於壽宴中為她解圍,其後復於暗巷救她於危厄,姜清妍心中對瀚王,不由得生出幾分難以言喻的信任。
待至瀚王府,門僕聞報乃姜國公府二小姐到訪,不消片刻,一位滿面慈藹、鬚髮皆白的老管家便含笑迎出。
乍見姜清妍,老管家頓時眉開眼笑,褶皺裡都溢出歡喜:「姜小姐大駕光臨,有失遠迎!快請進!王爺在書房議事,老奴先引您到花廳奉茶,用些細點稍候片刻。」
姜清妍雖心底略感詫異於管家這般春風化雨的親善之態,面上卻也不由鬆緩了幾分:「勞煩管家。」她示意玲瓏遞上錦盒,「此乃清妍一點微末心意,答謝王爺相助之恩,還請代為轉呈。」
「小姐忒客氣了!老奴代王爺謝過!」老管家樂呵呵接過,心底卻開了花:這許多時日,總算有正經小姐登門了!且是這般氣度嫻雅、容光照人的玉人兒!好事!當真是天大的好事!
待姜清妍於花廳落座,老管家火急火燎趕往大廚房喚備姑娘家合意的點心。一問方知壞了事——王爺平生厭憎甜食,偌大王府,竟尋不出一碟像樣的精巧糕餅!
總管事又急又惱,抬腳便踹旁邊侍衛的臀股,吹鬍子瞪眼地怒斥:「還戳著作甚!速去市集買頂好頂貴的點心回來!半柱香時限!滾不回來扒了你的皮!」
那侍衛愁眉苦臉,腹誹怎讓個粗漢去挑糕點?奈何官大一級壓死人,只得腳不沾塵飛奔而去。
宇文瀚得聞通稟,頗為意外姜清妍竟會主動上門。鬼使神差地,踏出書房前,竟垂目審視自身袍服是否齊整端莊。
此時花廳之內,姜清妍靜候須臾,唯覺這王府著實空闊得驚人,一路行來所見僕役十指可數。
當宇文瀚步入花廳,所見便是她臨窗而坐,螓首微側,凝睇著窗外一株碧葉新吐的植物兀自出神。
少女肌膚瑩白勝玉,精緻絕倫的側顏被透窗天光勾勒出柔美線條。纖長睫羽低垂,半掩著那雙澄澈中透著幾分懵然的水眸,似林間小鹿般純淨無辜。她今日著一襲淺紫薄紗衫裙,髮髻間只斜斜簪了兩支素雅玉笄,瞧著反比從前任何時候更添幾分慵懶恬淡之韻致。
未待他開口,姜清妍已然察覺來人,倏然起身,盈盈一福,面上那點閒適霎時收束,復為平日清冷疏離之色:「王爺,清妍冒昧叨擾,今日特為答謝王爺救命之恩而來。」
宇文瀚身後隨行的凌雲,乍見姜清妍,心底悄然漾起一絲隱秘的歡悅——莫非……她是專程來接他的?
豈料姜清妍下一句便道:「……另有一事欲與王爺相商,可否請左右暫且退避?」
宇文瀚眸中掠過一絲詫色,仍頷首准允。
凌雲眸底頃刻漫上失落,卻見姜清妍對他投來安撫般的一笑。他抿緊了唇,隨同其餘侍衛躬身退出。玲瓏亦隨之闔門離去。
花廳頃刻只餘二人。姜清妍抬首望向近在咫尺的瀚王——如此近觀其貌,方覺此君龍章鳳姿,堪稱世間罕有。面龐似由無瑕美玉精雕細琢,眉宇間蘊著獨步天下的清貴神采,更有一股金戈鐵馬淬鍊出的肅殺之氣,沉沉迫來,令人幾欲屏息。
她被這通身氣勢攝住,竟一時忘卻所為何來!
「姜姑娘有要事相商?」宇文瀚低沉嗓音打破沉寂。
姜清妍心頭猛地一跳,暗自啐己關鍵時刻竟耽於美色!旋即深吸口氣,鼓勇直言:「不瞞王爺,清妍近日查驗名下田產莊園時,偶聞臨近村落旁的山中有異——彼處泉井似現鹽鹵泉蹤,故……」語意未盡,留人思量。
瀚王何等明銳,立時洞悉其中利害,徑問關竅:「此山可有歸屬?」
「呃……」姜清妍略作遲疑,終選擇坦言,「已為清妍購置在冊。」
宇文瀚向來冷峻若冰霜的眼眸中竟浮漾起一縷清淺笑意,心中喟歎:當真機敏果敢、膽識非凡!口上卻是肅然:「可曾勘實確為鹽鹵?」
「是。」她點頭,解釋道,「亦是村民察覺井水鹹澀異常,卻未加重視。清妍曾派人取水曝曬,析得白色晶鹽,是以斷定十有八九是上佳鹵源。」
她語聲含蓄,未盡詳說鹽質精劣,然心知肚明那必是珍稀黑鹵,鹽含量豐碩無匹,一旦開採,利潤浩大難以估量。
「本王知曉了。」宇文瀚微微頷首,深邃眸底幽光一閃,「然,緣何將此機密盡告於本王?」
姜清妍垂首莞爾:「清妍區區閨閣弱質,所求不過是乘風借力、稍沾餘澤。王爺胸懷天下、心繫社稷,此訊便當作清妍借花獻佛,聊報王爺數次雪中送炭之誼,不知王爺意下如何?」
宇文瀚正待回應,廳門忽被推開一絲縫隙,一名面容稚嫩的侍衛探頭探腦。宇文瀚眉峰驟鎖:「何事驚惶?!」
只聞外間傳來老管家壓抑的怒叱與慌亂腳步聲,旋即便見老管家手捧精緻漆盤,堆滿笑容推門而入:「稟王爺、姜小姐!新出爐的玫瑰鵝油酥、蓮蓉如意卷,熱氣騰騰的!小姐快嚐嚐可還合口?時辰尚早,您二位只管從容敘話!」邊說邊將點心盤置於姜清妍手畔。
姜清妍對這位殷切慈藹的老管家頗生好感,含笑致謝:「勞煩管家費心,清妍感激。」舉止溫雅得體。
老管家臉上褶子都笑成了金絲菊,樂顛顛退下,細心將門帶攏。
姜清妍素手纖纖,捻起一枚桃花酥,輕啟櫻唇小嚐一口,但覺外皮酥鬆,內餡香滑軟糯,甜潤適口,馨香縈齒,眸中不禁漾起驚喜讚許的星光。
宇文瀚見她似得食嫩草的雪兔般滿足模樣,心頭莫名一軟:「若覺可口,稍後帶些回府。」
「不必勞煩王爺!」姜清妍連連擺手,復又捻起一塊桃粉色花糕遞至他近前,「王爺……可要嚐一塊?」
宇文瀚緩緩搖首:「妳慢用便是。」嗓音無端溫和些許。
姜清妍頰染薄霞,依言小口細品,那清雅花香混著穀物醇香直撲鼻息,確是難得佳品。宇文瀚靜待她用了幾口,復才與她縝密商議起鹽礦運作之細節。好一番言談後,姜清妍方領著凌雲與玲瓏辭府而去。
豈料車駕方離瀚王府未遠,竟於街衢拐角遇見剛與三皇子作別的姜媛媛。
姜媛媛瞥見姜清妍堂皇自瀚王府正門而出,憶及瀚王那天人難及的俊美姿儀,胸中妒火驟然灼燒!怨憤暗生:這賤人怎就福大命大沒死在那刺殺之下?更憑白得了與瀚王攀附往來的機緣!
念頭甫生,尖酸刻薄之語便衝口而出:「喲!我道是誰家小姐如此好手段!妹妹,姐姐好心勸你一句——離那位瀚王爺遠著些方為正經!你就未曾疑惑過?瀚王龍章鳳姿、天潢貴胄,何以滿京都的世家貴女對他皆避如蛇蠍、敬而遠之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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