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們……究竟是誰?」媚娘癱坐在冰冷的院落泥地上,目光充斥著無盡的絕望。
短短幾日牢獄之災,已將她折磨得形銷骨立。那暗無天日的囚室歲月,絕非她這等昔時錦衣玉食之人所能承受。
她與多名兇惡囚犯共囚一室,日日慘遭欺侮、調戲、譏諷,甚至於無端毆打。
每日供給的飯食少得可憐,混著餿味的剩菜與幾個乾硬饅頭便是全部。飯食一經投入牢籠,轉瞬之間僅存的尚可食物便被哄搶一空,她連沾著餿水的殘羹都難以果腹。至夜,只能縮居角落蜷臥,身下儘是溼腐枯草,混雜著不知是污泥抑或穢物的刺鼻氣味。深宵臥眠之際,甚至恍惚感到有齧齒鼠類在啃噬她的足尖!
就在她瀕臨崩潰邊緣之際,獄卒卻傳來了消息:有人代繳了贖金,她可以出獄了。
即便得以脫困,走出牢門那一刻,仍免不了忍受獄卒最後一番輕佻嘲弄,非得擠出討好卑微的笑意,方能真正重獲自由。
她拖著一身髒汙與酸腐氣息,踉蹌如乞丐般赤足踏行許久,方捱到那個曾經的「家」。本以為是姜陶良心發現,抑或是親兒姜浩替她奔走贖身。然而,推開家門,唯有一片蕭索空蕩。
值錢家當早已被席捲一空。至於那個貼身丫鬟秋水?區區婢子,在獄中便已遭人凌辱致死,屍骨無存。
她孑然一身,形單影隻。回想往昔光景:渾體珠翠綾羅,沐湯以鮮花花瓣鋪陳,珍饈玉饌堆疊滿案,她也只挑揀中意的略嚐一二,餘者盡數留著只為「賞心悅目」。除卻侍奉姜陶一事,其餘萬事皆有秋水及一眾婆子婢女妥帖打理。
前塵往事,竟有隔世之感!
就在她失神呆坐、沉溺過往之際,數道黑影如鬼魅驟現!一柄森然長劍猛然刺穿她的大腿!劇痛襲來,媚娘痛嚎出聲,涕淚橫流地嘶喊:「為何?我都落到這般田地……為何還不肯放過我!」
若在從前,她這梨花帶雨、楚楚可憐之態,或許還能勾動男人憐惜。然則此刻的她,渾身穢氣沖天,那蒙面黑衣人連眉頭都未曾稍動,手中劍鋒一轉,殺招再起,直取她心口要害!
「鐺——!」
清脆的金屬交擊聲劃破死寂!凌風身影如電,自屋簷疾掠而下,千鈞一髮之際格擋住這奪命一劍!
其餘黑衣人見狀,紛紛出手圍攻。凌風以一敵眾,劍勢如風,穿梭於刀光劍影之間,竟顯遊刃有餘之態。數十回合交鋒下來,數名黑衣人紛紛掛彩,情知不敵,倏然收劍,隱入夜色遁走。
國公府內,姜陶心煩意亂,焦躁地在房中來回踱步。見黑衣人返回,立刻衝上前急切追問:「如何?人……解決了嗎?」
為首的黑衣人撲跪於地:「屬下無能!任務失敗了……有人將媚娘救走,那人身手高絕,我等……非其敵手。」
「一群酒囊飯袋!」姜陶怒不可遏,抬腳便將跪地之人生生踹翻在地,厲聲咆哮,「下去!查!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賤人找出來!一旦尋獲,立刻……殺!」聲音中透著陰狠的毒意。
究竟是誰救了媚娘?莫非是她那舊日姘頭……叫胡七的那個?真真可恨至極!
無計可施之下,姜陶只得強壓怒火,暫時趕往紫藤閣。
紫藤閣中,湯氏正與姜清妍對坐用膳。湯氏笑吟吟地替女兒夾了一塊色澤晶瑩的東坡肉:「清妍,你要多吃些才好,怎麼總也不長肉呢。」
姜清妍無奈淺笑:「娘親,長胖了可就不漂亮了。」
「胡說!」湯氏一臉寵溺的自豪,「我家清妍呀,無論如何都是頂頂漂亮的。」
「怎麼沒有等為父來便開飯了?」
又是這個聲音。
那熟悉的腔調甫一入耳,姜清妍眼底僅存的輕鬆之色頃刻消散,轉而浮上隱隱的不耐。
湯氏倒是頗為欣喜,立時吩咐下人添置碗筷:「今日過了飯點還不見老爺過來,原以為……還同從前那般,是不過來用了。清妍腹饑,妾身便陪她先動了筷。」語氣溫柔。
這段時日,姜陶態度陡然逆轉,一反往昔冷漠,日日殷勤前來紫藤閣用膳甚至歇息。這突如其來的熱絡,倒讓習慣了淒清的湯氏一時頗感不適。
姜清妍心下明鏡似的——他姍姍來遲,分明是在等候刺殺媚娘結果的回報!
瞧他此刻這副神色,凌風那邊……想是得手了。
姜陶無處宣洩的窩火,轉而化為對姜清妍舒適自在的憎惡。他板起面孔對著湯氏訓斥:「你也該好生管教清妍了!回來這麼些時日,舉止談吐竟還脫不去那一身鄉野陋習!全無規矩!為父未至,竟敢先行用膳?」
湯氏被這劈頭蓋臉的責難說得面色微窘,眼中流露幾分委屈。姜陶或許也察覺自己話重了,又略帶敷衍地安撫幾句。
姜清妍心中冷笑翻騰,只覺食不知味。她草草扒了幾口,便起身告退。
看著湯氏被姜陶隨意呵斥卻仍甘之如飴的模樣,姜清妍暗下決心:是該讓娘親……好好看清這男人的真面目了。
不如,就安排湯氏……見見媚娘本人吧。
甫回水雲居,姜清妍慵懶地半倚在貴妃榻上,纖指輕揉眉心,喚來凌雲:「諸事安排,進展如何了?」
凌雲悄步上前,這距離似乎能隱約嗅到她身上清雅的淡香。他迅速垂首,掩去眼底波瀾:「小姐,和碩公主那邊……已低調操辦起萱嘉郡主的婚事了。」
「竟如此之快?」姜清妍頗感詫異。
縱然萱嘉郡主神智昏亂,成婚這等人生大事,也該擇定良辰吉日才是。
凌雲略作思忖:「聽聞……是信了『沖喜可助康復』的說法。」
姜清妍眉梢微挑——這倒有趣。莫非是那古尋神醫所言?
據瀚王處探得的訊息,確已安排古尋為萱嘉郡主診治。和碩公主對此感激不已,畢竟能延請到懸醫閣神醫親診,足見用心。
萱嘉也確已服下解藥。據悉,其神智正在緩緩恢復,只是時日尚短,大半時間仍處渾噩狀態。
這姜浩倒也算能忍辱負重……竟能應下這「沖喜」的名頭?
不過轉念一想:媚娘身陷囹圄,他內心定然慌亂無主,更深刻體會到自身無能為力之痛楚。如此情狀下,他豈能不緊緊抓住任何一根向上攀爬的浮木?
「凌風那邊呢?」姜清妍問道。
「已依小姐吩咐,另尋僻靜院子妥當安置了媚娘,靜候小姐下一步指示。」凌雲回稟。
姜清妍頷首。
見再無其他吩咐,凌雲強壓下眼中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,悄然隱匿身影。他心中滿是苦澀掙扎,但凌風的話猶在耳邊迴響:此等逾矩之心緒,稍有不慎洩露半點,定會為小姐招致無窮禍患。
他必須隱忍剋制!
他需要尋些繁雜事務讓自己忙碌不堪,否則日日守在她身邊,內心的貪念便如同野草瘋長:渴望離她再近一點……渴望能與她多說幾句話……甚至……渴望能觸碰她分毫……
凌雲於心底長長暗嘆一聲,只得收攝心神,重新遁入黑暗,轉而盯緊了公主府這條線索。
萱嘉郡主時瘋時癲的狀態也著實難辦。她時而狂亂呼喚宇文瀚之名,時而厲聲詛咒要取姜清妍性命。每每聽到這些瘋言囈語,和碩公主既心驚肉跳又萬般無奈,唯恐再生事端,故而一切婚禮儀程皆務求低調從簡。
一對新人行禮之時,兩個力大的婢子幾乎是架著不斷掙扎囈語的萱嘉郡主,才勉強完成了三拜之禮。
紅燭搖曳的洞房內,姜浩一身鮮紅喜服坐在榻沿。身側褥子上,象徵「早生貴子」的花生、紅棗、桂圓等物散落其間。
萱嘉郡主身披大紅蓋頭坐在一旁,口中仍兀自念念有詞。
姜浩強壓心中強烈的厭惡與不耐,刻意放柔了嗓音,試圖營造出一派溫存模樣:「郡主,良宵苦短……你我……該行洞房之禮了。」
說罷,他伸手握住那支預示「稱心如意」的包金喜秤,小心翼翼地探入蓋頭之下,手腕一挑——大紅蓋頭翩然揭起,
露出了萱嘉郡主的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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