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為見姜清妍,安麟這身打扮倒也堪稱衣冠楚楚、道貌岸然。
一襲露草色錦袍之上,暗繡著精緻的勿忘草花紋,在日光映照下流轉著瑩潤光澤,透出顯貴之氣。頭上束髮的玉冠,選用質地上乘的白玉,精雕出鏤空走獸雲紋,與袖口處繁複講究的同紋樣鎖邊遙相呼應。
他本身生得一副俊俏皮相,如此裝扮下,乍看之下,確也是位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。
只可惜……一開口便敗露了草包實質,盡吐些不堪入耳的渾話。
姜清妍微微瞇起雙眸,目光如實質般穿透車簾,沉沉落在安麟身上,細細審視。
安麟被她這般直視,臉上竟泛起一絲不合時宜的赧然:「清妍妹妹,許久未見了……前日媛媛與我說,你對我甚為思念,我起初還不信……往後我們理應常相見敘舊。眼下……愚兄確有燃眉之急,能否……先行支應些銀錢予我?」
姜清妍眉梢微挑,語氣淡漠:「安公子想是誤會了。本姑娘只是瞧你身上這宋錦……與頭上那白玉冠……甚是眼熟,不知公子……是從何處購得?」語氣輕飄飄的,卻似含著千鈞之力。
她絕不會看錯——這兩樣東西,皆出自娘親湯氏的嫁妝單子!
那安侯夫人時常尋湯氏訴苦哭窮,湯氏念及多年手帕交的情誼,逢年過節總免不了周濟,送出的皆是些綾羅綢緞、金銀首飾這等實打實的體己物。
思及此,姜清妍只覺一陣頭疼——好不容易才勸得娘親不再拿嫁妝倒貼姜陶,豈料竟忘了安侯府這群附骨之疽!
好一個安侯府!老的打著感情牌強索硬要,小的竟也厚著臉皮登門伸手!莫非真當她這國公府,便是他安侯府隨意取用的私庫不成?
安麟一張俊臉剎那間漲得通紅——此次卻是羞臊難當!眼神閃躲,聲音也不復先前理直氣壯,顯然他心知肚明東西的來源:「清妍……你我兩家何需見外至此……說這些……多生分了。」
姜清妍容色清冷,不為所動:「安公子慎言。本小姐與你——委實不熟。話,還是講個分明為好。銀錢,斷不可能給你。至於我那好姐姐……為何要胡亂攀咬於我?」她眼底冷光一閃,「此事……待我回府,自會好生與她『求教』清楚。」
「清妍妹妹!你怎如此狠心!」聽聞不給錢,安麟登時慌了神,「我知道……你是在意我與媛媛已有婚約!你心中難受,你吃味了!可你也須體諒我的難處……畢竟我與媛媛自幼相伴情意深厚,一時難免……忽略了你的情意與感受。」
「安公子!」一旁的玲瓏終於忍無可忍,厲聲打斷,「您既與大小姐是青梅竹馬的交情,需要銀子何不直接找大小姐?這般堵住我家小姐的車駕討要錢財,算什麼道理?!」
「媛媛說了,」安麟理直氣壯地接道,「如今府內大小賬目皆是清妍妹妹掌理。她每月的月例銀子少得可憐,哪裏拿得出整整五百兩?」
姜清妍聞言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:「哦?據我所知……前幾日姐姐才斥『巨資』定制了一套上等首飾,這銀錢數目嘛……恰恰好,正是五百兩。」
安麟竟一臉坦然地點頭:「正是!眼下……正缺這五百兩!」彷彿這理由天經地義。
玲瓏氣得渾身發抖,湊近姜清妍低聲怒道:「小姐……不如……讓凌雲出來……一刀結果了這潑才罷!」
姜清妍亦是心頭火起,未曾想安麟竟能厚顏無恥至此!她強壓怒氣,語氣森寒:「所以?安公子是為了我那姐姐……來向我『討』這五百兩?就是為了填補她那套首飾的窟窿?」
安麟見姜清妍面色陰沉,誤以為她醋意更盛,急忙分辯:「清妍妹妹你誤會了!絕非如此!是媛媛去那鋪子挑選首飾,豈料那竟是六皇子私開的產業!六皇子瞧見媛媛貌美,竟起了色心,意圖輕薄於她!我為護住媛媛清譽,才與六皇子起了爭執!混亂之中……那玉石雕琢的珍品首飾……竟被我失手損壞!店家因此……執意要我賠償!」
「店家要求賠償……倒也在情在理。」姜清妍語帶濃濃的譏諷,「怎麼?堂堂侯府世子爺……難道連區區五百兩現銀都拿不出手?」
安麟臉色愈發難看,囁嚅道:「侯府開支艱難……捉襟見肘,清妍妹妹難道不知嗎?清妍妹妹你銀錢豐厚,區區五百兩對你而言不過九牛一毛!那六皇子更揚言,三日期限一過,便要敲鑼打鼓登我安侯府大門討要!今日……已然是最後一日了!」
他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,「清妍妹妹,求你了,快些拿銀子出來吧!日後待愚兄賺了銀子,定當雙倍奉還!」情急之下,竟開始信口開河地畫起大餅來。
姜清妍冷冷發問:「那家惹事的鋪子……位於何處?」
「就在西街。」安麟見她詢問地點,以為事情有了轉機,眼中重燃希望。
姜清妍嘴角噙著一絲冰冷至極的笑意,字字清晰地道:「好。本小姐出一千兩!」在安麟驟然放光的眼神中,她話鋒陡然一轉,「出這筆銀錢……不為別的,只為僱一隊人馬!讓他們在那六皇子去貴府討債時,於隊伍前頭吹吹打打,鼓樂喧天!最好……繞著這京城……多走上它三五圈!」
她視線如冰凌刺向安麟,「安麟,本小姐最後重申一遍:我對你,絕無絲毫男女之情!煩請公子今後……莫要再來此處無端糾纏、惹人生厭!」
玲瓏立刻在一旁唾罵:「呸!癩蛤蟆想吃天鵝肉!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!這般沒臉沒皮、白日發夢之徒,姑奶奶還是頭一遭見識!」
安麟僅存的一點理智,終於在巨大的羞辱與焦慮之下徹底崩潰!連日積壓的情緒猛烈爆發出來:「姜清妍!你費盡心機刁難於我……不就是想要我娶你嗎?好!我答應你!這婚約……我改成與你的!這樣……你總該滿意了吧?!」他像是施予了莫大恩惠。
「安公子,」姜清妍的聲音冷得像冰錐,直刺人心,「本小姐建議你……即刻去尋個高明大夫,仔細瞧瞧腦子!你這般妄想成疾之症……怕是已病入膏肓,耽擱不得了!」
她五指緊緊攥住袖中那枚冰涼的哨子,強行按捺著叫凌雲立刻出來取安麟狗命的強烈衝動——此地人來人往,萬不可於當街殺人授人以柄!
安麟面容扭曲,眼神猙獰,嘶聲咆哮:「姜清妍!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?!除我之外……你還能嫁給哪個世家高門?!說到底,你不過是在鄉野粗鄙之地長大的村婦!哪家真正的高門顯宦……會看得上你這等貨色?!我乃堂堂侯府世子!身份貴不可言!你還能在這京都……找出比我更尊貴的夫婿嗎?!癡人說夢!」
他彷彿以此來維護那點可憐的自尊。
「哦?不知本王這區區身份……是否可與尊貴的侯府世子相較?」
一道低沉凜冽的聲音驀然響起,話語中蘊含的森然寒意,宛如嚴冬臘月裹挾著冰碴的朔風迎面撲來!安麟驚駭欲絕地扭頭望去。
瀚王宇文瀚薄唇緊抿,周身散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恐怖威壓,恍若一柄出鞘的玄鐵寒刃!
聽聞姜清妍近日頻往懸醫閣,他終究放心不下,抽空前來一探,怎知竟撞見又一個不知死活之徒在此狂吠!
該死!
此念一生,宇文瀚身影如電,手掌蘊含千鈞之力,直劈安麟胸膛!
「噗——!」
安麟只覺一股排山倒海之力襲來,連哼都哼不出一聲,整個人便被擊飛出去,口中狂噴鮮血,狼狽跌倒在地!
「瀚……瀚王爺!您……您憑何出手傷人!」安麟捂著劇痛的胸口,驚懼交加。
「憑你光天化日之下,騷擾欺凌良家女子!」宇文瀚居高臨下,眼神冰冷如刃,「本王路過此地,行俠仗義、主持公道,有何不可?!」
玲瓏見瀚王現身,眼中精光乍現,立時高聲補充:「啟稟王爺!這廝不僅出言無狀騷擾小姐,方才他還意圖搶劫錢財!硬逼著我們小姐給他五百兩銀子!」
宇文瀚聞言,劍眉深鎖,眼底厭惡之色更濃!身為男兒竟公然向女子伸手討錢?安侯府真是顏面掃地,竟養出此等寡廉鮮恥之輩!難怪日漸沒落。他厲聲喝道:「還不給本王滾?!是想等本王命人將你扭送京兆府衙門嗎?!」
姜清妍也實在厭惡這處,多看安麟一眼都覺污眼:「多謝王爺出手解圍。此地污穢,不宜久留,我們……先行告辭。」
安麟狼狽不堪地癱坐於地,手捂劇痛的心口,眼睜睜看著瀚王與姜清妍在侍衛擁簇下揚長而去。
為什麼?!為什麼會這樣?!媛媛明明告訴我……清妍對我一往情深啊!
更詭異的是,在他心底深處,總有一個扭曲的念頭在嘶吼:姜清妍……合該就是他的妻子!就該對他百依百順、奉獻一切!他甚至偶爾會做些荒誕的夢……夢見自己與姜清妍成親拜堂,然夢中情境,他卻對她充滿了無邊的厭憎。
究竟……是哪裡出了錯?
瀚王宇文瀚步履穩健,陪在姜清妍身側。他銳利的感官何其敏銳,自然察覺到身後安麟那道蘊含怨毒與癲狂的目光,正死死地黏在他們背後。
他側首望向姜清妍絕美的側顏,唇角微動,壓低了嗓音,語調平靜無波,卻透著掌控生殺的致命寒意:
「此人……可要本王替你徹底解決了他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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