湯氏方小憩片刻,聞安麟前來,遂匆匆起身,此刻仍帶幾分睏乏倦意。乍聽安麟口吐「珍愛清妍」之言,心頭猛地一跳,只疑是耳力恍惚聽岔了,竟一時怔忡未能反應過來。
姜媛媛原本低眉淺笑、含羞帶怯的姿態,霎時凍結在臉上。她倏然抬頭,雙眸圓睜,滿是不可置信:「麟哥哥……你、你方才說什麼?」
安麟只道她傷心過度,溫言安撫:「媛媛妹妹莫要難過……婚約終究須遵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。縱然如此,我永遠都是你的兄長,會護你周全。」語意溫柔,卻暗藏鋒芒。
湯氏聞言,眸色倏地轉冷。安麟這話聽來,分明是委屈求全娶了清妍,心底卻對姜媛媛念念不忘!
她越發覺得自己當年眼光委實不濟——姜陶表面光風霽月,內裡爛泥扶不上牆,險些還要亂點鴛鴦譜,將親生女兒推進這般不堪的狼窩!
一絲少見的寒意自眼底浮起:「世子此言差矣!此事何來為難?你要娶的本就是媛媛。如今稱心如意……你可歡喜?」語氣冷淡,刺骨鋒利。
「什麼?!」安麟如遭當頭棒喝,瞠目結舌:「我、我難道不是來與清妍妹妹……交換庚帖的嗎?」滿腔自以為是的喜悅頃刻粉碎,化為徹骨茫然。
恰在此刻,安侯夫人推門急入:「麟兒!你只怕是誤會了!」她對湯氏擠出歉然笑容:「方才妾身突然腹中絞痛不適,如廁耽擱久了些,只遣了丫頭回府傳話……想必是那笨婢子未曾交代清楚!」一邊說著,一邊頻頻朝安麟遞去焦急眼色。
安麟見姜媛媛此刻眼圈泛紅、委屈傷心至極的模樣,心腸終究軟了下來,只得硬著頭皮改口:「原……原來如此!我當然是、是情願迎娶媛媛的!姜夫人,晚輩……失言唐突了。」話雖如此,心尖卻莫名滑過一絲悵然若失——那原本因娶得「高門貴女」而生的隱秘雀躍,竟如泡影般徹底消散無蹤。
安麟那一瞬的猶疑與失落,姜媛媛豈能毫無所覺?剎那間妒火如毒藤纏心,狂熾灼燒!
姜清妍那個賤人!
究竟是何時背著她魅惑了安麟,竟令他放不下,捨不得?!方才那點認命的不甘徹底被焚燼,此刻她只想牢牢攫住安麟,決不允許這個向來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男人,將半分情愫移向姜清妍!
然她深知此刻絕非發作之時。面上瞬息已換回羞怯溫順:「母親說的是……便依禮交換庚帖罷。媛媛……也是願意嫁予麟哥哥的。」言畢,含情脈脈抬眸凝視安麟,眼底情意彷彿能將人溺斃。
安麟對上這雙熾熱含情的眸子,心頭霎時軟成一片。這是自小捧在心尖、夢寐以求的姑娘啊!如今終能名正言順地擁有她……一股久違的甜蜜悄然沁入心脾,他低聲應道:「媛媛……」眼底泛起愛憐。
安侯夫人冷眼旁觀姜媛媛這番矯揉造作,暗啐一聲「騷蹄子」,竟將她兒子迷得神魂顛倒!心下不虞,忍不住翻了個白眼,滿臉不屑。
姜媛媛眼尖瞥見這嫌惡神情,眸底精光一閃,唇畔勾起譏誚弧度,狀似無意地開口:「夫人,許久未見,您今日氣色當真極好,容光煥發,彷彿更添風韻,瞧著更顯年輕了幾分呢。」
旁人聽聞,只當她是討好未來婆母的奉承話。湯氏聞言卻細細打量安侯夫人,果然「咦」了一聲:「這麼一說……倒真是!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!這下我們兩府結成兒女親家,夫人這心病一除,自是紅光滿面!」
較之清晨時分那副憔悴焦灼、眼圈烏沉的模樣,此刻的安侯夫人確有不同,說不上具體哪裡大變,整個人卻如同久旱甘霖澆灌的殘花般,眼波流轉間媚態隱現,竟透出幾分水潤光澤。
安侯夫人猝不及防被點破,指尖下意識撫上猶帶滾燙的臉頰,神情萬分不自然:「姜夫人取笑了……不過、不過是出來前多撲了點妝粉罷了……」語聲含混,眼神躲閃,竟不敢直視湯氏探究的目光。
待交換庚帖、領了那沉甸甸的一千兩銀票,安侯夫人如芒在背,急急忙忙攜著安麟告辭離去。
姜媛媛心知湯氏厭惡她,不多做停留,徑直前往逸養院,欲將自己與安麟定親的「喜訊」稟告老夫人,博份顏面。
姜清妍這邊聽聞姜媛媛與安麟庚帖交換已成,總算放下心頭重石。轉念思及姜陶今日醜態,卻又心生冷哂:看來之前對他下的藥還是分量不足!竟讓他尚有餘力、餘興出來尋花問柳!
果真應了那句「人不掛在牆上,永遠不會安分」!然今日這場姦情鬧劇,確實大大超出預算——原意不過是窺探他們會否透露些陰私勾當,未料竟演變成如此不堪入目的活春宮!
沁香此刻仍在室外廊下跪候。她內心懊悔萬分,深知是自己掉以輕心、輕信芷蘭那賤蹄子的話,才險些釀成大禍。
姜清妍靜坐良久,暗自喟歎:歸根究底,自己對沁香亦有疏失。出於對前世的戒心,她始終將沁香排除在隱秘之外,許多陰私算計皆避諱著她,反令這丫頭如同溫室裡的花草,不諳這深宅大院中無處不在的陷阱與魍魎伎倆。
相較於機敏警醒、承擔了許多暗事的玲瓏,她對沁香著實太過冷待。然而據林嬤嬤私下所言,沁香縱然時感委屈,卻從未生出半分背主求榮的心思,總是默默將份內差事做得妥帖。
或許……是該試著更信賴身邊之人?人心固有卑劣、冷漠、自私、殘酷的一面,可若因此便否定所有真情……那重生一世,豈非活得更為孤獨可悲?
「玲瓏,喚沁香進來吧。」
「是,小姐。」
玲瓏應聲而出,將跪得雙膝發麻的沁香小心攙扶入內。
姜清妍垂眸,靜靜啜飲清茶。半晌,方抬眼望向沁香,語調平緩卻帶著考較:「憑妳今日所見所聞……妳覺著,那幽僻小院中究竟藏了何種見不得光的勾當?」
沁香聞言抬頭,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迷惑,待看清小姐面上認真的神色,便努力回想方才種種異常:芷蘭詭異的傳話、那僻靜的院落、屋內隱約的聲響、小姐派人緊張攔阻……
她猶豫著試探答道:「回小姐,婢子愚鈍……只是覺得芷蘭此番傳喚,定是不懷好意!那屋裡……想必藏著不為人知的陰私,是不能教旁人撞破的天大秘密?」
見她已隱隱窺破關竅,姜清妍微微頷首,示意玲瓏道:「告知她實情。」
玲瓏輕咳一聲,聲音壓得極低:「安侯夫人與國公爺……在那小屋中……行苟且之事,私下幽會。」
「嘶——」沁香倒抽一口冷氣,一股惡寒從尾椎骨直竄頭頂!倘若她當時魯莽闖入撞破姦情……莫說國公爺定會雷霆大怒要她性命,就連小姐也會被她連累萬劫不復!一股劫後餘生的後怕令她四肢冰涼,渾身細細顫抖起來。
姜清妍凝視沁香慘白的臉龐,語調放得極緩,字字句句卻如重錘敲進她心坎:「妳現在該知曉,國公府這座雕梁畫棟的府邸內裡,絕非表面那等富貴安寧。這裡頭的算計與暗毒,能淹死人。除了娘親,這府裡……沒哪個主子是真心盼著我好的。」
她頓了頓,眸光銳利如劍,給出一個殘酷的選擇:「沁香,我今日予妳兩條路。其一:我予妳一筆銀錢,放了妳的身契,妳出府尋個安生人家過清靜小日子,從此與這些骯髒無涉。其二:留在我身邊,與我共進退。然而這條路……便注定要趟過重重陰謀、步步荊棘!」
沁香猛地抬首,死死咬住下唇,眼中瞬間盈滿淚光。下一瞬,她毫不猶豫地「撲通」跪倒,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:「小姐!奴婢是個粗鄙人,不懂什麼大道理!可奴婢只知道,當初是小姐買下我,給我飯吃、給我衣穿,您就是我沁香唯一認定的主子!」
她抬起淚眼,語聲哽咽卻鏗鏘有力:「只要小姐不嫌棄婢子蠢笨,婢子……願一生一世侍奉小姐,刀山火海也絕不退縮!」那淚光閃爍的眸子裡,滿是感激與被信任的激盪——小姐肯對她說這番推心置腹之言,是否……已願接納她了?
姜清妍眼底冰雪微融。她起身,緩步上前,親自將沁香扶起:「好。往後許多內情,我會囑玲瓏逐步告知於妳。眼下……便有一樁差事須妳即刻去辦。」
她自袖中取出一包小小的、以油紙包裹嚴實的藥粉,遞到沁香面前。聲線依舊平靜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:「這是包藥粉,設法下到老爺今晚的膳食裡。此舉何意妳往後便知。妳若此刻反悔……還來得及抽身。」
沁香伸出顫抖的手,指尖觸碰到那冰冷油紙時劇烈一顫,卻倏然攥緊!她抬起頭,眼神中殘留的恐懼已被堅毅取代,鄭重頷首承諾:「小姐放心,婢子一定辦好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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