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該死……」
蘇赫一拳砸在柱上。他看著太醫換到第三塊被血浸透的紗布,突然跪倒在床榻前。這個在戰場上斷骨不皺眉的年輕家主,此刻喉嚨裡擠出幼獸般的嗚咽。
魏辰踹開房門時,劍尖還滴著刺客的血。少年護衛的左臂不自然下垂,頸側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,卻在看見榻上人時踉蹌撲到床邊:「是屬下的錯!」
「不……」蘇赫咳出一口黑血,那是方才為妹妹吸毒血的反噬,「舊北境之所以難服,就是這樣的江湖術士太多參與造反……」他抹去嘴角血沫,苦笑道:「我們在前線也是拼盡全力……」
窗外驚雷劈落,照亮床頭小几上散落的物件:褪色的平安符、刻歪了的桃木劍、還有半塊化在油紙裡的梅子糖。蘇赫忽然想起那年父母靈堂前,六歲的妹妹也是這樣攥著他的手指睡去,只是如今換他顫抖著為她拭汗。
「哥哥…」昏迷中的蘇宵突然囈語,「紅繩…魏辰的…」
兩個男人同時怔住。
魏辰從懷中掏出那截硃砂劍穗,發現穗尾不知何時被編進了幾根杏色絲線——正是那日蘇宵腕間纏的髮帶。少年護衛將紅繩小心翼翼繫回劍柄,劍鞘輕叩床柱三下。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PSOCwLeljj
這是秋山門最古老的守誓禮,意思是:以劍為契,生死相隨。
雨勢漸弱時,東曜帶著凌王府的解毒丹趕到。他看著榻前兩個渾身是血卻不肯包紮的男人,又看看蘇宵頸間浮現的詭異紋路。
「原來如此。」他輕聲自語,將藥丸碾碎調入參湯。燭火將四人影子投在牆上,交織成一片無言的守護網。
清晨
蘇宵的睫毛顫了顫。她聞到濃重的藥香混著血腥氣,肩膀傳來火燒般的疼痛。模糊的視線裡,兄長憔悴的面容漸漸清晰——他眼底佈滿血絲,下巴冒出青茬,朝服外還套著沾血的軟甲,顯然從未離開過。
「哥哥……哥哥……」她氣若游絲地喚著,聲音細得像被風吹散的蛛絲。
蘇赫猛然攥緊她的手,溫熱的淚砸在兩人交握的指節上。「宵兒別說話……」他喉結滾動著,聲音沙啞得不成調。小妹單薄的寢衣下纏滿紗布,鎖骨處還透著烏黑的藥膏——那下面是深可見骨的毒傷。
記憶閃回雨夜那驚心一幕:少女張開雙臂擋在他身前,瘦小的身影在刺客刀光中像片隨時會碎裂的琉璃。當時她回頭看他的眼神,竟與當年父母靈柩前如出一轍——那麼決絕,那麼義無反顧。
「哥哥沒……走嗎……」蘇宵努力聚焦視線,指尖輕輕勾住兄長的小指。
這細微的動作徹底擊碎了蘇赫的理智。
他將妹妹冰涼的手貼在額前,肩膀劇烈顫抖起來:「傻丫頭……你才十四歲啊!」滾燙的淚浸透錦被,「要是你有個萬一……」剩下的話哽在喉嚨裡,化作一聲壓抑的嗚咽。
紗帳外,魏辰僵立的身影動了動。
少年護衛的左手還纏著滲血的布條,右手卻穩穩托著剛煎好的湯藥。他看著蘇宵努力對兄長擠出的笑容,突然轉身將藥碗塞給醫女,自己踉蹌著退到廊下。
魏辰一拳砸在柱子上。
「屬下該死……」少年對著虛空喃喃自語,懷中那截紅繩劍穗硌得心口生疼。
房內忽然傳來瓷器破碎聲。魏辰衝進去時,看見蘇宵正掙扎著去夠滾落的藥碗,而蘇赫將她緊緊箍在懷裡,像守護世上最後的珍寶。
蘇宵虛弱的聲音飄在藥香裡:「我只剩……哥哥了啊……」
蘇赫的擁抱倏然收緊。他終於明白,原來在妹妹纖薄的身軀裡,藏著與他同樣的恐懼與執念。
那些深夜裡她偷偷跑來同睡的依賴,那些纏著他教劍術的撒嬌,都是無聲的告白——就像他總在戰報末尾,執意添上的那句「吾妹安好」。
窗外,東曜靜靜放下新配的解毒丹。他看著屋內相擁的兄妹,看著廊下自責的護衛,突然對太醫低聲道:「再加一味安神藥。」這群人,都需要好好睡一覺了。
【蘇府】
蘇宵正執筆臨帖,右臂的紗布隨著運筆的動作若隱若現。宣紙上的「靜」字已寫到第七遍,筆畫卻仍虛浮——到底是傷了筋骨,手腕使不上力。
「蘇宵。」
門檻處傳來熟悉的沉木香。凌修一襲月白錦袍立在光影交界處,他目光落在她纏滿紗布的右臂時,眉心幾不可察地皺了皺。
「凌世子?」蘇宵擱下筆,故意用左手拈了塊糕點,「來嘲笑本小姐麼?」
「嘖,什麼啦。」少年大步跨入內室,衣擺帶起一陣風,「本世子也有同學愛好嗎?」他將個鎏金食盒往案几上一放,聲線依舊高傲,「來看看同桌怎麼那麼多天沒來啊。」
食盒掀開,裡頭是凌王府特製的蜜餞,每顆都裹著晶瑩的琥珀糖衣。蘇宵眼睛一亮,伸手要去拿,卻被凌修突然按住手腕。
「謝謝你們王府的藥,本小姐好得很~」她試圖抽手,卻見少年世子盯著她紗布上滲出的淡紅。
凌修突然從懷中掏出個青瓷小瓶。「接著敷。」他彆扭地塞進她左手,「南詔進貢的雪肌膏,不會留疤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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