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宵盯著那個破碎的「雨」字,喉嚨發緊。她想起北境奴隸主的女兒,那些穿著綾羅綢緞的身影,永遠高高在上地俯視著糞坑裡的他們。
「而你的『宵』——」蘇赫突然蘸了朱砂,在「宵」字旁畫了輪血色的殘月,「是夜的意思。」
筆桿「啪嗒」掉在案上。蘇宵盯著那輪紅月,忽然想起自己被烙鐵燙傷的那晚,月光也是這樣腥紅。
「好像…但又不一樣。」
蘇赫卻笑了。他慢條斯理地撿起筆,蘸著地上未乾的墨,在她掌心寫下第三個字——「曉」。
「這是破曉的曉。」他的指腹摩挲過她掌心的繭,力道重得發疼,「日字旁,代表太陽會從屍堆裡爬出來。」
那些寫壞的「宵」字紛紛揚揚飄落,像極了北境終年不化的雪。而蘇赫新寫的「曉」字在她掌心發燙,彷彿真的要燒出個窟窿。
蘇宵突然搶過筆,在牆上狠狠劃下一道歪斜的豎線。
「這才是我的名字。」她喘著氣說,「奴隸十三號的記號。」
蘇赫靜靜地看著那道墨痕順著磚縫蜿蜒而下,像條垂死的蛇。他忽然拔出佩劍,寒光閃過——
「咔嚓」一聲,劍尖在牆上刻出深深的「曉」字,正好覆蓋了那道歪斜的線。
「從今往後,」他還劍入鞘,金屬摩擦聲驚飛檐下的麻雀,「你每天寫壞多少張紙,我就毀掉北境多少座營帳。」
晨光終於穿透雲層,照在牆上那個嶄新的刻痕上。蘇宵發現,這個「曉」字的日字旁,被蘇赫刻成了昇起的朝陽形狀。
這日和以往一樣
在宣紙上灑下斑駁的光影。蘇赫站在她身後,寬大的手掌覆著她執筆的手,一筆一劃地帶著她寫字。他的掌心溫熱,指節上的薄繭摩挲著她的手背,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。
「我自己會寫……」她小聲嘟囔,聲音細若蚊蠅。
蘇赫沒有回應,只是緩緩鬆開了手,任由她獨自繼續。他轉身坐回案几旁,拿起那本翻舊的兵書,目光卻時不時掠過她顫抖的筆尖。
東廂房裡靜得出奇,只有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,和偶爾翻動書頁的輕響。她不說話,他也不問,彷彿這沉默是他們之間最自然的相處方式。
一個月過去,她不再像初來時那般掙扎。夜裡仍會被噩夢驚醒,冷汗涔涔地坐起身時,總會發現蘇赫不知何時已守在門外,或是靜靜坐在不遠處的圈椅裡,手裡握著一卷書,彷彿只是恰好未眠。
她有時會想,或許蘇赫也很寂寞。
這偌大的蘇府,人人敬畏他,卻無人真正靠近他。他像一柄出鞘的劍,鋒利冰冷,卻也孤獨地懸在寂靜的夜裡。
她低頭繼續寫字,筆下的墨跡漸漸穩了下來。蘇赫的目光從書頁上抬起,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,片刻後又收回,唇角幾不可察地動了動,像是想說什麼,最終卻仍是沉默。
【秋山門】
青石階上露水沾濕了蘇宵的繡鞋。蘇赫抱著她登上馬車時,她聞到他衣領間淡淡的沉水香,混著秋日特有的清冷。馬車顛簸前行,簾外山色漸濃,她悄悄攥緊了袖口。
「秋山門。」蘇赫突然開口,聲音比平時軟了三分,「妳在那裡學劍。」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Rd33afv3Zi
不是商量,卻也不像命令。蘇宵盯著自己鞋尖,輕輕「嗯」了一聲。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NZnm2z38bo
秋山門·練武場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0xO7LFP8Lh
「聽說新來的是蘇大人的妹妹!」
「噓——小聲點!那位不是已經……」
竊竊私語在她踏進山門時驟然消失。
數十雙眼睛齊刷刷盯過來,蘇宵僵在原地,連行禮的姿勢都顯得笨拙。忽然有個杏色身影從人群裡竄出,髮梢還沾著草屑,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彎成月牙: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9XG7iWeuR8
「妳好呀!我叫魏辰~」十二歲的少年把木劍扛在肩上,鼻尖還沾著灰,「以後我罩妳!」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Uom1heLp0j
蘇宵望著伸到眼前的手——掌心有練劍磨出的薄繭,卻溫暖得像小太陽。她遲疑地伸手,指尖剛觸到,就被少年一把握住晃了晃。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nuw8zD0Jxc
「魏辰!別嚇著新師妹!」掌門呵斥聲傳來,卻藏不住笑意。這小子天資卓絕,入門半年就已掌握秋山七式,偏偏性子跳脫得像山間野猴。
蘇赫將佩劍解下遞給掌門,低語幾句便轉身離去。玄色衣袂掃過門檻時,蘇宵下意識追了半步,又硬生生停住。
「從今日起,妳便是秋山門弟子。」掌門將一柄輕巧的木劍放入她手中,「先跟魏辰學基礎。」
名叫魏辰的少年已經蹦到她身側,突然湊近她耳邊:「別怕,妳兄長每月初七都會來送桂花糕——」
山風掠過,吹散蘇宵額前碎髮。
她握緊木劍,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未來會與她糾纏半生的少年。他的笑容太亮,險些灼傷她習慣陰暗的眼睛。
遠處,蘇赫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層巒疊嶂間。唯有他佩劍留下的壓痕,深深烙在掌門案頭的塵灰裡。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lyYFgWfpk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