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宵像塊石頭般僵在池中,任由熱水漫過肩膀。她盯著蘇赫那雙骨節分明的手——這雙握劍時穩如磐石的手,此刻正拿著絲帕,輕緩地擦過她背上的鞭痕。
「嗤。」她別過臉,嘴角扯出譏誚的弧度,「裝什麼好人。」
水珠順著她削瘦的脊背滾落,混著幾縷淡紅的血絲。那些交錯的舊傷在霧氣中泛著猙獰的光,最新的一道還結著薄痂——是昨夜翻牆時被瓦片劃的。
蘇赫的動作頓了頓。
確實,十三歲的孩子懂什麼?她眼裡只有生存與逃離,像隻被拔了牙的幼狼,連憎恨都帶著笨拙的狠勁。
「別動。」他按住她亂晃的腳踝,指腹擦過踝骨處的淤青。這是今早她踢侍衛時撞的,當時那聲悶響隔著走廊都聽得見。
蘇宵突然繃緊了背。
他的手掌太燙,燙得那些陳年凍瘡都隱隱作痛。北境的雪夜裡,她曾親眼見過同伴的腳趾一個個凍掉,像腐朽的樹枝般「咔嗒」斷裂……
「怕了?」蘇赫忽然開口。
「誰怕了!」她猛地抽回腳,濺起的水花打濕他前襟。玄色衣料透出深色痕跡,隱約可見一道結痂的箭傷——看位置,再偏半寸就會貫穿心臟。
霧氣忽然濃稠起來。
蘇赫不緊不慢地擰乾帕子,忽然托住她後腦勺。溫熱的布巾覆上她額頭時,蘇宵才驚覺自己在發燒。難怪今日翻牆時手腳發軟……
「……毒?」她警覺地後仰,卻被他扣住下巴。
「是藥。」他拇指抹過她乾裂的唇,沾了點池邊藥碗裡的膏體,「北境的『雪裡蕻』,能讓舊傷不疼。」
苦澀的氣味鑽進鼻腔,蘇宵突然僵住。
——是那個綠眼睛奴隸臨死前塞給她的草根味道。
她猛地拍開蘇赫的手,藥碗「撲通」沉入池底。
「假惺惺!」嘶吼聲撞在石壁上,震落幾滴水珠,「你們這些貴人……唔!」
一塊飴糖突然塞進她嘴裡。
甜膩的滋味在舌尖炸開,沖淡了滿嘴血腥氣。蘇赫捏著糖紙的手勢很特別,食指微屈,像在收劍回鞘時刻意留的那三分餘地。
「吞下去。」他起身撈起藥碗,碗底還粘著半片未化的糖霜,「蘇家的狗都比你聽話。」
蘇宵突然掙扎起來,水花濺濕了蘇赫的衣襟。
「蘇大人好這口?」她嘴角扯出譏誚的弧度,濕漉漉的髮絲黏在蒼白的臉頰上,「北境的貴族最愛看我們像蟲子一樣掙扎,你裝什麼!」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ycTz42m6Fh
蘇赫的手頓在半空,指節泛白。
水珠順著他的手腕滑落,滴在蘇宵鎖骨的烙印上,那新月形的疤痕被燭光映得發亮。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6LJUdHSlOM
「隨妳怎麼想。」他突然掐住她下巴,力道大得讓她疼出淚花,「但我妹妹死在北境人手裡時,跟妳差不多年紀。」他的聲音像淬了冰,「至少妳,活下來了。」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Nv5aRdagnl
蘇宵的瞳孔驟然收縮。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lOQQK4Wb0f
水霧中,她看清蘇赫眼底翻湧的暗潮——那不是施虐者的快意,而是某種更尖銳的、幾乎要刺穿她的東西。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bvJaTXjI4v
「那日踏平北境大營,」他的指腹摩挲過她頸側跳動的脈搏,語氣平靜得可怕,「三十七個奴隸,只有妳還在喘氣。」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BdWOQghbx1
蘇宵的掙扎突然停了。
溫泉的水突然變得很重,壓得她喘不過氣。
「我......」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裡,像隻被雨淋透的雛鳥。燭光在蘇赫的睫毛下投出陰影,那裡頭藏著某種她熟悉又陌生的情緒——
是了,和她在井水倒影裡看見的,一模一樣。
蘇赫突然鬆開手,將藥碗重重擱在池邊。「把藥喝了。」他轉身時衣袂掃落幾片花瓣,「明日開始學認字,別再像野狗似的亂咬。」
月光穿過雕花窗欞,在水面碎成搖曳的銀片。蘇宵盯著他離去的背影,突然發現——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2bvrpH9REJ
這個人走路時,右肩比左肩低了半分。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sNW7Dx42a4
像扛著什麼看不見的重量。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rl9SyCCQpD
像...... 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uOTm8NEM7o
她抱著哥哥逐漸冰冷的屍體時,被壓彎的脊樑。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jx7XEfrnz2
【東廂書房】
蘇宵跪坐在紫檀案几前,指尖緊攥著狼毫筆,力道大得幾乎要折斷筆桿。墨汁濺在宣紙上,暈開一片猙獰的污痕。
「手放鬆。」蘇赫忽然從身後覆上來,溫熱的掌心包裹住她緊繃的手指。他的氣息拂過她耳際,帶著淡淡的沉香味,「筆要這樣握。」
蘇宵渾身一僵。她盯著紙上歪斜的「宵」字,忽然發現這個男人的手上有許多細小的疤痕——虎口處一道箭傷,指節間幾處灼痕,像是被火鉗燙過。
「為什麼是這個字?」她突然開口,聲音乾澀得像磨砂。
蘇赫的動作頓了頓。他抽過另一張宣紙,筆鋒遒勁地寫下「霄」字。墨跡在光下泛著微藍的光暈,宛如雨後晴空。
「我妹妹叫蘇霄。」他指著字的上半部,「雨字頭,象徵雲端。」筆尖輕輕一點,戳破了紙張,「她確實一直在雲端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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